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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場大劫讓河陽城陷入比死亡更恐怖的陰影中。劫後長達兩個月,河陽人竟不敢出門,更別說去廣場看看了,生怕不小心天上又掉下石塊來。直到黃丫兒和車前子從外地回來,廣場裏才有了人。
黃丫兒站在車光輝出事的地方,腦子裏忽然就想起一年前打在臉上的那團鳥屎。她瞅瞅天,天有些藍,有些灰,但絕沒有鳥。
黃丫兒回來的第三天,事故原因終於查清。說是十六層西邊一個爆破眼出了問題,死炮,沒響。大樓一下失去重心,硬是把這一層西邊半堵牆噴了出來。
幸虧隻有一個炮眼,要是再多點,這河陽城不就完了?
黃丫兒想,那炮眼會不會是個鳥窩?她記得大風過後,曾做過一個夢,夢見大樓裏有一窩鳥,很美麗,很可愛,就在十六層,就在西邊。
沒有人知道,那一天的陳天彪在幹什麼。肯定沒去廣場,沒看炸樓。
據說劫難發生第二天,有人在貧民窟看見過他,是在黃昏,暴戾的沙塵暴停了不久。一個高高大大的土人站在貧民窟的天空下,蓬頭垢麵,形若揭墓賊。
有人據此推測,那一天,破爛兒陳天彪定是跟老城裏人黃風在一起。因為按說炸樓這麼大的事,老城裏人黃風沒道理不去,但黃風的確沒去,他定是讓破爛兒陳天彪給纏住了。
咋就能讓他纏住呢?
人們再見到陳天彪,已是劫難發生的兩個月後。他瘦了,幾乎跟劫難前判若兩人。但他的目光比以前清澈多了。
據說他已辦好腐竹廠的所有手續,腐竹廠正式更名為麻大姑腐竹有限公司,陳天彪還去外地進了一次設備,這陣正忙著調試哩。
墩子家的院子改成了收購點,兩口子到處忙著收豆哩。
老城裏人黃風已經很久沒出門了。他躲在自個家裏,心思完全用在了讀書上。那是一本秘箋,外人根本看不懂上麵寫些什麼,可黃風讀得津津有味。據說那是文老先生留下的一本書,讀著讀著,老城裏人黃風忍不住涕泗滂沱,老淚縱橫。
黃風知道,自己是徹徹底底老了,用不了多久,他也會追隨文老先生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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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場跟去年一模一樣的紅風遮天蔽日刮了過來。
這一次人們沒有驚慌,沒有躲避。隻在心裏說,刮吧,刮死這天爺,刮死這河陽城。
大風起時,貧民窟通往陽光工程的那片空地上,黑壓壓聚滿了人。不知何時,這兒多了個茶攤,很簡陋,從建築工地拿來幾根架杆一架,上麵蓋塊塑料布,再擺些躺椅、桌凳,就成了茶攤。
茶攤是糖廠的蘇連泉擺的。為啥選這地方,沒有人清楚,但來的人多。蘇連泉老婆是熬茯茶的好手,她的茯茶據說放了十幾種作料,清香潤肺,回味無窮。還掛了“老蘇家茯茶”的牌子。茶客從早喝到晚,每人一元錢,便宜。除貧民窟的住戶外,來者大多是新近下崗的工人,他們照樣一時半會不知道做啥,就來茶攤熬時間。
茶客們很少打牌、下棋或玩別的,來了就喧,啥都喧。這河陽城的事,一件接一件,全喧到了茯茶裏。
蘇連泉一直盼望著,老城裏人黃風能來茶攤坐坐。因為茶客們越喧越糊塗,越喧越不知東西。直到大風起時,老城裏人黃風也沒給他這麵子。
大風如一列轟轟隆隆的火車,從西天極遠處黑過來。茶客們並不緊張,也沒逃散。他們望著西天,就像望著自個的明天,心裏頭黑乎乎的,很不是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