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子裏早已經熏香煎茶,斑銅魚耳爐中浮起一團團清冽竹香,室內有日照香爐,更有情人呢喃語。
陸霜雲因為他的詢問,一時陷入回憶中。
——依稀還記得那時自己是八歲。
她自會說話起,父親便時常在耳畔念著某某派係某某大家的什麼著作。耳濡目染,她便喜愛詩詞丹青。
書中有大天地,可舒心中鬱鬱。
父親嚴苛,逢她年幼性子不定,總是有些頑皮反抗的情緒。
哥哥進宮陪皇子侍讀,生怕犯錯,偏她癡纏,隻好瞞著雙親偷偷將人帶進宮。
那可是宮裏呀,翰林先生拉長調子‘之乎者也’,瞧著同父親也沒什麼大差別。
她心中不耐煩,看哥哥也偷懶睡覺,便躡手躡腳地跑去外邊撒野。
來前她看見書館的不遠處有好大一片池塘,開滿了蓮花,一想到清甜可口的蓮子,她就忍不住沁出口水。
可惜光饞嘴,她不敢下水,隻蹲在白玉欄杆上眼巴巴地看了半晌,覺得宮裏好沒意思,下次再不來了。
出了廊橋,繞過側殿的門扇,正好聽見有拳腳相加的聲音,還有人在喊著‘用力打’,‘叫他張狂’、‘不入眼的東西’雲雲髒話。
那時候尚膽子大,她探頭看是四五個綠色身影堵著地上的一個小孩子在打,頓時義憤填膺。
那綠色衣衫,哥哥說過是宮裏伺候人的打扮。
宮裏伺候的不就是家中伺候的
小霜雲一比擬,也不害怕,揣在懷裏的那本書冊被他抱在胸前,繞在人前,稚氣道:“你等是何處的?怎麼在此地清擾?聖人地聖人言,為何大喊大叫?”
內侍們扭頭看他,其中一個認出她不是宮裏的人,道:“你是何人?”
“吾乃張翰林書童,先生上課被這邊動靜驚擾,要我出來探問回話。你們是什麼人?地上那個又是誰?”
內侍們左右對視,悄聲說話,看她抱著一本書冊,不敢輕易生事。
張翰林是有名的凶先生,為人刻板僵直,動不動就在陛下麵前告狀,若是叫他知道被打的是皇六子,肯定會上報去。
到底是天家血脈,皇上不愛重,也不會叫他們這些沒根的給作踐。
四五個內侍連聲稱不敢了,急忙叉手避走。
——
謝玄聽她說地眉飛色舞,眼前全是自己想象中少時的她是何種打扮,又是何種神情語態,下巴撐在交疊的手背上,也跟著眉笑眼笑,溫和可親。
他接話道:“我那時被打地眼睛青腫,就聽見一個娃娃音,你走到我身前的時候,說了一句‘要不是有這本《說文解字》在,今日我也要跟著你挨揍呢’。”
那時他就想:活該,讓你多管閑事。
還在想,這《說文解字》又是什麼破書?
可走前她一說明日再進宮,還來這裏給他送好吃的,謝玄又想:多管閑事真是人的好品德呀。
那時他剛奉旨讀書,被內監欺負也不是頭一回,叫她趕上的那一回是因為自己背書比五皇子背地熟練,叫先生誇了幾句。
打他的正是五皇子身邊伺候的內侍。
其實長到如斯年紀,對他而言,宮裏的生活說不上多好也不是多壞,就是不在意。
沒人管,也沒人欺負。最多吃喝和最下等的奴才差不多罷了。
那是第一次被打,也是學到了在宮裏的第一個教訓:裝傻。
傻人才有福。
謝玄道:“第二天你又來了,給我帶了一盤紫玉糕點還有一瓶藥膏。”
那碟子糕點是他那一日唯一吃到的東西。那瓶傷藥治好了他身上的拳腳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