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霜雲重新回到榻上。
尚有餘溫的被衾間依稀還能聞到獨屬於他身上的古檀香氣。
幾年前,帝王多病,太子曾代父請願,於佛前清修三載為聖上祈福。許是那時候沾染了太多佛香,人人都說太子雖行徑荒誕,實則是個溫潤敦厚的性子。
一個溫潤敦厚的人,會不顧下臣安危,發出死生不論的指令嗎?對於一腔赤誠效忠的人,轉眼便能翻臉無情。
好一兔死狗烹的謝六郎!
又想起那一日茶樓,莊家哥哥讓他不要負了自己時,那種幾乎要化成實質的哀求。
原不該這樣的。
莊家隻是錢塘一富裕商戶罷了,憑何同王朝權柄通天、天子近侍的鄭敏相爭對錯?
莊家哥哥自小宏願便是振興家族,揚祖宗門楣。懷揣如此念頭,怎麼會不安生留在京城,怎麼會前去江南調查所謂的九千歲祠?
她兀得落下一顆淚來。
是為了她呀。
他去闖那龍潭虎穴,不過是為了她呀
有人聲傳來,她聽出是謝玄在同秋露詢問自己今日的飲食。
那死生不論的命令已經下達了吧。
她隻覺得一陣惡心自內裏翻湧上下,趴伏在床榻劇烈地幹嘔起來。
聲響驚動外邊人,有腳步聲匆匆進來,謝玄看清她的樣子,心疼地將人抱在懷裏,“方才秋露還說你並無害喜症狀,怎麼突然嘔起來?”
他絲毫不嫌棄室內酸澀難聞的味道,伺候的宮婢跪在地上快速地清理著,很快焚香通風。
謝玄從秋露手中接過外袍裹在她肩頭,憐愛地在她長發上安撫,“蓬萊洲清淨,我原是想讓你在這裏好好養著,等胎兒穩定到三月,正好回宮。看你這麼難受,我實在心疼。便搬了處所,遷到衡浪閣吧。”
衡浪閣距離他的宮殿近,旁側便是天子的大寶殿,太醫院也在跟前,萬一有不好的地方,也能及時應對。
陸霜雲不知想到什麼,視線盯著他衣袍上的螭龍紋爪,過半晌,緩緩地點點頭。
唯站在下首不遠處的秋露瞧出幾分異樣,視線落在踏板上變了位置的繡鞋,腦中閃過猜測。
片刻前太子侍衛將附近伺候的宮人全部趕到很遠的地方,稱太子有要事同昭儀娘娘相商,不宜有人在前。
她伺候在主子身邊,多少知道一點隱晦。
怕不是一月前的事情有了結果,這才避開眾人眼線。
隻是主子瞧著像是傷心呢?
秋露壓下心間疑惑,盯著大小伺候的人收拾行裝,他們一走,側殿的左佳慧自然也要跟著搬動。
她倒是沒覺得煩,左右蓬萊洲的風景和好玩的地方都遊覽過了,正好搬出去瞧瞧九成宮其他處的壯闊。
最主要是她心裏記掛著要當陸霜雲肚子裏孩子的姨母,想守在她身邊。
——
搬挪宮室的動靜自然不能瞞著太子妃,隻等眾人在衡浪閣安置好,便更衣前往太子妃處請安。
到了地方,人卻沒見著,宮婢出來回話,說是太子妃娘娘前幾日散步不慎摔了一跤,傷著了骨頭,太醫交代要靜養。
旁人不知內情,猜測風聲不少。
二人隻在殿外跪在蒲團上請了安,出門的時候,左佳慧扶在她後腰上,輕聲道了一句小心,“雲姐姐,你說太子妃不敢見人,是不是也懷了身孕?”
陸霜雲正分神想著離宮前崔氏的那樁事,也不知是否真如自己所想,崔氏敢大膽在內宮中外臣廝混。
她神遊著自然沒聽清身側人的問話,隨口應了一下。
但是送他們出來的嬤嬤視線落在左佳慧動作上,眼中閃過一絲異色。
等人一走,進到內間,她急忙在太子妃耳側嘀咕幾句。
王昭芸吃葡萄的動作一停,繼而又若無其事地擺擺手,“本宮不在乎這個。”
太子那點小心思,以為藏掩地好,其實她心裏早就知道了。
當時以為自己是當年的救命恩人,能想出在人前冷落她實則暗地關懷的法子,知曉陸氏才是正主後,焉知不會用同樣的手段。
陸氏不在她眼前蹦躂,也樂得賣太子麵子,畢竟隻是一個三品昭儀,上不得台麵,是太子私底下的玩意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