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玄一腳踏入內殿的時候,隻覺撲鼻而來一股濃重的血腥味。
他視線從一側的內侍對上,見他搖搖頭,便知鄭敏已經嗚呼哀哉。
意料之中的事情,有宮婢在前,神情恭敬且不安地將太子迎到珠簾後,“聖上醒來不過一刻鍾,太醫正在請平安脈。”
請什麼平安脈?鄭敏一倒,凡是幫著他做事的人交代地一個比一個快,所謂仙風道骨的青雲道長,三板子下去,連祖宗十八代都說明白了。
從幾年前聖上身體漸弱,青雲道長就煉製損身但是能提神的丹丸進獻給聖上,一直到去歲九千歲祠一事後,鄭敏更是讓青雲邪道加了料,不然聖上也不會一度生氣就胸疼,時常昏睡。
聖上已有古稀年紀,多年服用餌藥,早就是一副空殼子。
果然,珠簾之後,幾個上了年紀的太醫湊在一起嘀咕了半晌,最後寫了一張沒什麼用的方子,起身告退。
謝玄正好同他們擦肩而過,看這幾人神色憂愁,還不斷地搖頭,一把年紀還要因為聖上說治不好就滅九族而神色慌張,實在可憐。
甫一進去,請禮問安後,也不待聖上開口,尋了錦凳坐好,“聖上自己活不長,便見不得別人長壽嘛。幾個老太醫日日承受滅族恐嚇,怕是沒治好您,他們先自裁免得連累家人了。”
這話一出口,乾元帝便是一連串的驚天咳,四下伺候的宮人跪了一地,唯恐聽了更嚇人的話,叫隨便拉出去斬殺了。
乾元帝好不容易平複下來,長籲一口氣,看著六子一副有恃無恐的樣子,“你這是篤定朕沒後招治你了?”
謝玄人忍不住譏誚地笑了起來,“聖上,二哥在的時候,你想著法兒將他弄死了。就沒想過那是二哥還惦記著父子之情嗎?
我和二哥不一樣,你要是再出呲,我不介意殺你一回。橫豎你名聲不好,大不了後世史書記載,將你描繪成一個暴君。”
乾元帝倒是難得笑了,隻是眸光中的殺意一直不散,“你讓人圍了興慶宮,想要什麼?”
謝玄自懷中拿出明黃白絹放在小幾上,“退位詔書。你親筆寫了,省得我麻煩。若是不想寫,那便找個小太監代筆,當著你麵蓋個玉璽印也行。”
乾元帝頓了頓,老神在在地往後倚靠,眸光銳利不可當,“朕可以寫,但是你得辦成一件事。”
都這時候了,難不成還以為他是那個一手遮天的君王嗎?
謝玄本就是走個場麵,現下倒是生了興趣聽他還能說什麼,“什麼事重要到能和一國之位相提並論?”
乾元帝看著他,一字一頓道:“陸氏,她得死。”
屋中靜了一瞬,謝玄忍不住哈哈笑出聲,指著乾元帝道:“孤稱呼你一聲聖上,難道你就以為自己還是君王?”
看他眼中因為自己放肆言語閃過怒意,謝玄勾起唇角,“你自來瞧不上我生母,如今也瞧不上如意奴的生母。
可謝家天下是我搶回來的,將來還要交到如意奴手上。有我們父子在,誰都別想碰陸氏一根毫毛。”
乾元帝神色陰鬱,眉宇間驟然凝起冰霜意,“謝家從不出情種。陸氏同司禮監有過勾當,那個皇長太孫的封號非是朕給的,如此你也願意?”
“我看聖上真的病得不清,就連腦子都糊塗了吧。陸氏同司禮監是在我允許下進行聯係,此事我比誰都知道的早。有些書信往來甚至是我代筆寫就。”
謝玄看著乾元帝震驚的雙眼,冷然道:“聖上這輩子沒被真心相待,遇到的人全是算計,便以為我同你一樣可憐嘛。”
乾元帝勃然大怒,用力將榻上的小幾揮在地上,連帶著明黃白絹布一並沾染冰涼。
“你寵她信她,將來必遭反噬,帝王之業容不得兒女私情。今日有陸氏,明朝就是後戚獨大,霍亂江山。”
“少你娘的放屁!你有兒女私情嘛,你守住謝家江山了嗎?你沒有!帝王業的造就,隨人隨時隨勢。天下是男兒身當家,男人有錯推到女子頭上,你虛偽可笑!”
謝玄眸中閃過森然寒光,一揮手,立時有內侍換了幹淨的絹布和筆墨來,
不過一封退位詔書,一盞茶的辰光都沒用就寫好了,他將聖旨舉在已經氣地快眼昏厥過去,偏強撐著的乾元帝前。
“看好了,這是退位詔書。經你允許,馬上落印。”
話音剛落,有內侍端著寶盒近前,正是天子禦印寶璽。
乾元帝眼看著他握住玉璽,哐地一聲悶響後,扣在那紙詔書上。
喉間‘放肆’二字堵著最後一口氣,始終沒法出口,憋到臉色都要發青了,終於雙眼一翻白,昏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