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六月的一個傍晚,往日熱鬧紛繁的大地突然沉寂下來,連一些最愛叫喚的蟲子也都悄沒聲響了,似乎處在一種急躁不安的等待中。天悶熱得像一個大蒸籠,黑沉沉的烏雲正從西邊鋪天蓋地而來。地平線上,已經有一些零碎而短促的閃電。隻聽見那低沉的、連續不斷的嗡嗡聲從遠方傳來,一場大雷雨就要到來了。
寧德挺著大肚子,早早就睡下了,隻是這幾天來睡得總是很淺,不知為什麼心裏總是有些隱隱的擔憂。她這已經是第三胎了,前麵兩胎雖然都遇到了些許風波,但總算有驚無險地過去了。按理說如今應該更加有經驗才對,永和宮交給翡翠看著她是極為放心的,吃食衣料從來都不假於他人之手,卻不知此番為何如此心神難安。
寧德暗笑自己太疑神疑鬼了,試著翻個身又準備繼續睡去。忽然聽到一聲驚恐的尖叫,她閉上的眼睛忽然睜了開來,立刻聽到外麵宮女、太監紛『亂』的腳步聲,於是坐起身來披了衣服下了床。不知道外麵到底發生了什麼,隻是聽到跑動聲越來越密集,還有宮女不斷的驚叫。寧德心中疑『惑』,推門走了出去。園子裏爬出三條吐著紅信,嘶嘶作響的赤練蛇,它們交纏在一起,昂著頭像是隨時都會向人發起攻擊。
“慌什麼!”寧德厲聲喝止道,“都不要吵了!幾條蛇而已,都給我靜下來。”
蛇,她是不怕的,還有什麼比人心更可怕的東西,隻是這永和宮裏打掃得素來仔細,今日怎麼會無端端地跑出三條赤練蛇呢?這樣一想越發起了疑心。
“翡翠呢?”寧德向台階下雙腿發軟一直在打戰的宮女問道。
“翡翠……翡翠姐姐……”她勉強鎮定了一下心神,回想起來,“剛才佟妃娘娘來傳話,說是這個月的月錢下來了,翡翠姐姐見主子睡下了,自己一時也沒有什麼事,於是就親自去了。”
寧德歎了一口氣,想來也是,若是翡翠在,哪裏容得了她們這樣大呼小叫。罷了,她歎了一口氣,“去叫侍衛們過來吧,讓他們把蛇抓走了,以後不要這樣大驚小怪的。”
台階下站著的宮女心驚膽戰地看了一眼仍在吐著紅信的赤練蛇,輕聲回話道:“嗻。”
“姐姐。”金萱大概也聽到了聲音,推門出來,看寧德已經控製住了場麵,隻是照麵了不好不打聲招呼,於是對站在回廊上的寧德報以一笑。
寧德看到金萱,也笑了笑,隻是多少有些尷尬不知該說什麼,隨意地道:“好久不見了,最近胤祐好嗎?”
金萱點了點頭,“是啊,好久沒和姐姐聊天了。胤祐一向很乖,祚兒呢?還是那麼調皮嗎?”說到孩子,兩人臉上都『露』出了笑容,似乎那道隔閡也薄了許多。
寧德仍舊有心想和她緩和關係,一直不想失去這個故友,於是向她招了招手,道:“妹妹,過來坐坐吧,一起喝杯茶。”
寧德瞧著金萱似乎猶豫了一下,隻是很快臉上的陰翳就一掃而空,她應了聲,“好啊,打擾姐姐了。”便提了裙子小心翼翼地走過來。
寧德望著她,似乎想起兩人在一起時的快樂時光,臉上不由得『露』出了笑顏,仿佛逝去的幸福唾手可得,隻是寧靜地望著金萱沿著石階一級一級地走上來,絲毫沒有注意到危險早已『逼』近她。
一條粗壯的大蛇突然躍起直撲寧德,寧德眼尖,雖然有孕在身,但是千鈞一發之際還是側身閃開了,赤練蛇撲了個空,重重地落到地上。慌『亂』之中宮女又是連聲尖叫,沒有防著另一條蛇也昂起頭目標卻是金萱。成嬪受了驚嚇,厲聲尖叫,急忙躲避之下,撲在了寧德身上。這一次寧德再沒有這樣好的運氣可以避過去了,被金萱重重地推倒在地。
“血……血……”宮女突然發現寧德的下身滲出了殷殷血漬,不由得害怕起來,連聲呼喚道,“德主子,德主子!您不要嚇奴婢啊!”
金萱呆呆地站在那裏一時不知所措,她看著寧德昏倒在地上,自己也分不清剛才是故意還是無意地就朝寧德的方向撞了過去。她不想的,她從來沒有想過要害德姐姐的。她隻是一時嫉恨寧德為什麼可以活得那麼幸福,她隻是心有不甘,隻是想讓寧德也感受一下心疼的滋味,沒有想到……沒有想到會這樣……德姐姐,我真的不是故意的!她在心中掙紮。
正在這時翡翠回來了,看到永和宮裏一片慌『亂』,立刻心知不妙,跑進來一看,見寧德暈倒在地上,氣息微弱,地上又是一片血,也是六神無主,連聲問道:“怎麼會這樣?怎麼會這樣?”
金萱被她吼得回過神來,一時清醒了許多,急聲道:“翡翠,你也糊塗了嗎?還站在這裏做什麼!快,快去傳太醫!”
她喚過永和宮的太監小卓子,“還愣著幹什麼,你快去稟報皇上啊!”
金萱又指揮著身旁的幾個宮女,“把德姐姐抬進去!”
翡翠呆在那裏,見成嬪一下子有了主子樣不由得心神一端,立刻向她福了福,“成主子,那這裏就交給您了。”轉身就往太醫院跑。
翡翠出了宮門,終究不放心,她拉住值夜的太監吩咐道:“你快去承乾宮通報佟妃娘娘,就說永和宮的德妃娘娘似乎是小產了。”
小太監也知道事態嚴重,結結巴巴地道:“可是……可是……最近佟妃娘娘都不管事了,宮裏的事都交給溫貴妃來管了。”
翡翠吼道:“糊塗!我家主子和佟妃娘娘是什麼關係,你還不快去!”
玄燁聽到稟報,立刻丟了奏章急匆匆地往永和宮趕去,一路龍行虎步到了永和宮的時候穩婆和太醫都已經進去了。他第一次後悔起來為什麼要把寧德安排在離自己那麼遠的永和宮裏。
太醫快步迎了出來,跪倒在地,玄燁一把抓住他的衣襟急切地道:“德妃怎麼樣了?”
老太醫顫顫巍巍地抖著山羊胡子,“回皇上的話,德妃娘娘洪福齊天,有皇上的庇佑,如今已經誕下小公主。隻是因為早產,小公主如今體脈不穩,怕是……”太醫有些說不下去了。
玄燁乍一聽寧德無礙,又誕下一個小公主,剛舒了都市小說一口氣,聽到後半句心中一痛,把太醫甩在地上,連聲吼道:“廢物!朕留你有什麼用!”
說話間佟貴妃也到了。她看到玄燁發怒,心中歎了一口氣,走上前去輕輕地拉了拉玄燁的袖子,示意他此時不可動怒,房間裏還有一位小公主等著太醫去救治,若是一時氣憤處斬了他,隻怕其他的太醫也會寒心。
玄燁回頭看了一眼佟貴妃,對於這個表妹她是又敬佩又心疼的,打理後宮多年都是井井有條。一路上他已經聽了梁九功的回報,大概知道了事情的始末,心中隻是後悔。佟貴妃打理後宮多時,一直沒有出過這樣的紕漏,為何剛交到溫貴妃的手上,就出了這樣大的事?他心中有了疑『惑』,皇宮這麼大,就這麼巧讓懷孕的德妃出事了呢?
看見佟貴妃不忍的神『色』,玄燁強忍著怒氣,眸子裏閃過寒光,“還不下去,要是治不好小公主,朕要你們陪葬!”
此時,溫貴妃也匆匆趕來了。
這幾日,好不容易把佟貴妃執掌後宮的權利奪過來,便日日兢兢業業,把原先要蓋過佟貴妃的心思早就丟到九霄雲外了,隻是生怕做錯點兒事,落人話柄,更擔心佟貴妃不會如此輕易地就把權利交出來,會在背後動什麼手腳,當日在麗景軒裏說的話隻怕是逢場作戲。於是每日忙到深夜才睡,這時剛聽說永和宮出了事,她便立刻趕過來了。
她一見皇上的臉『色』便知大事不好,果然玄燁疾言道:“從今以後,後宮裏的事不勞煩溫貴妃了,還是交給赫弦吧。”
溫貴妃張了張嘴,想說什麼卻又咽了回去,倒是佟貴妃盈盈地朝她笑了笑,“這幾日辛苦妹妹了。”
溫貴妃的心霎時如被冰水兜頭澆下,即便是在六月天也似寒風中般瑟瑟淒冷,“原來隻是辛苦為他人做嫁衣。”溫貴妃心中暗暗灰心,原來對佟貴妃的第一陣她便輸了。
隻可惜她不知道自己輸得更慘:三日之後,承乾宮傳來佟貴妃懷孕的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