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水浸碧天清曉(1 / 3)

二月癸酉,上幸五台山。

這一次,玄燁帶的依舊是德妃。玄燁見寧德自長安過世後便常常失神,於是這一次趁著他奉太皇太後上五台山祈福,便帶寧德一起同行,希望沿途的風景能緩解她在深宮的寂寥。原來他還想帶上佟貴妃,但是佟貴妃第一次懷孕,反應很大,於是便留她在宮裏,讓溫貴妃、惠妃、宜妃、榮妃四人一起從旁協助,如此安排大家也就沒有什麼話說了。

離五台山不遠的忻州外,一駕雕輪繡幃的香車緩緩向北駛去,四周圍著幾匹高頭駿馬,馬上的行者皆是一『色』勁裝,利落整齊。車上有一少女掀開油紙梅花暖簾,眺望四周景致,但見翠拂春曉,柳灑長堤,遠望去一城青『色』。少女回頭爽朗一笑,玉白的麵龐比春『色』更為誘人,“主子,我們終於上路了!”正是踏春微服而行的玄燁等人。因為太監身份不好遮掩,此次出行並沒有帶上梁九功諸人,隻是攜了寧德,並幾個禦前侍衛和寧德的貼身宮女琉璃。

玄燁雙目微合,拿了件白紡綢披風蓋在一旁的寧德身上。他抬起頭,輕聲吩咐道:“春寒料峭最易傷人,還是把簾子放下吧。”

琉璃忙放下簾子,赧顏道:“奴婢僭越了,差點兒凍著德主子。”

玄燁低頭去看寧德,眼底有淡淡的青痕,知道她這幾天都沒有睡好,一直在太皇太後跟前服侍,不忍打擾,隻是盯著她碧玉一般透著流光的臉龐,輕輕吻了一下。

馬車一徑走了兩個時辰,寧德醒來時驚喜地發覺車外碧草茵茵,猶如淺湖連天。風和日麗的好天氣,清明爽快的好心境,很久都不曾有了。

她回望四周,不見那個人,琉璃含笑望著她,道:“主子,皇上已經下車去安排客棧了,知道主子這幾日累著了,便叫奴婢莫要吵醒您,候著您起來。”

寧德聽了琉璃的轉述,心底『蕩』起一陣甜蜜。扶著琉璃下了馬車,她看到玄燁一襲象牙白的身影立在前頭,便快步走了過去。

玄燁和寧德居中坐了,一旁的侍衛和琉璃卻不敢坐下,玄燁嫌他們礙眼,趕到一邊去了,隻瞧得寧德捂著嘴巴直笑。

小二欠著身子過來,『操』著半生不熟的官話,“喲,瞧這一身的打扮,二位必定是北京城裏大戶人家的少爺和少『奶』『奶』了吧,小的這兒給您請安了!”他說著作勢作了個揖,“敢情二位是從五台山上禮佛回來的?”小二豎起大拇指,“好福氣啊,碰上皇上也來五台山!二位正是趕上了好時節。”

這都說“京油子,衛嘴子,保定府的狗腿子;直隸太監滿宮轉,山東盜賊天橋溜,山西羊倌土包頭;河南遍野流光錘,東北婆娘好大嘴。”如今麵前的這位山西小二倒是大有衛嘴子之利,玄燁他們一句話沒講,店小二倒是對著他們嘮嘮叨叨了許久,寧德聽他講到皇上,心裏暗暗笑著,隻是用拿眼偷覷玄燁。

玄燁倒是一副事不關己的樣子,還裝作饒有興趣地問道:“那你見到皇上了嗎?”

一聽玄燁願意和他答話,他立刻來了興致,站在桌子前麵吐沫橫飛,“客官,您問得好,我還真見著了!那天萬歲爺的車駕從官道上過的時候,府尊老爺幾日前就專門用清水灑道,黃沙鋪地,那叫一個鮮亮!”

寧德瞥見聽到此言時,玄燁的嘴角不經意地扯動了一下,臉上『露』出輕蔑的神『色』。

回神繼續去聽那小二神侃,說來說去無非是皇上的車駕怎麼豪華氣派,那禦林軍怎麼甲胄鮮明,聽得寧德也是連連搖頭,玄燁素來崇儉惡奢,不知他聽了此言心裏會如何想。

“那你到底有沒有見到皇上呢?”

小二住了嘴,想了想,這次開口說話卻有些遲緩,“見……見到了啊!那康熙爺是兩耳垂肩,肩闊如野,含胸垂首,手長過膝……”

這一次寧德憋不住咯咯咯地笑了起來,這小二大概是麵相之書看多了,隻記得上麵似乎是這樣說帝王相的,便胡編『亂』造起來。

寧德正要開口戲謔,沒有防著一隻沾滿了泥巴的小手從桌子底下探了出來,『摸』到盤子裏的一個肉包就走。

寧德抬起頭,就看見一個小女孩驚慌失措的身影,隻是禦前侍衛就在身邊,哪裏容得她跑開,一提溜,小女孩又被重新拎回到玄燁的桌子邊。

店小二見了她,掄起手掌就要打,奪了她口中塞到一半的肉包扔在地上,“怎麼又是你!我這次就算喂狗也不會讓你吃了!看我不打死你!你這個小蹄子!”

小女孩靈巧地躲到寧德身後,乞求道:“老爺,夫人行行好!我已經三天沒有吃飯了,那包子我已經咬了一口了,好歹賞了我吧,不吃也是浪費,就當積個功德!”

寧德心慈,早已動了惻隱之心,便護著小姑娘正要仔細問她話,無奈店小二似乎沒有放過的樣子,指著她就罵:“這位『奶』『奶』,你可別信那賤丫頭的話。她這幾天,天天都到小店裏來偷東西吃,讓我們賠了不少生意,今天我非逮著她好好教訓一頓!”說著就朝寧德衝了過來。

身子甫一動,手形成五爪,夾雜著呼呼的勁風就向玄燁抓來,而本來躲在寧德身後的小女孩眼底也突顯淩厲,雙手環在寧德的脖子上一把扣住寧德,“不許動!”聲如金戈迸裂。

眼看在店中零零散散坐落著的客人一下之間突然都從座位底下抽出刀劍,寒光四溢,目標直擊玄燁的隨從,倉猝之間倒是讓眾人慌『亂』得無法騰出手來解救寧德和玄燁。

玄燁到底也是練過布庫的人,他文武全才,隻是身為皇上雜事纏身,擒鼇拜親政以後,已經抽不出多少時間花在練武上,但是好歹仗著手腳便捷逃過一劫,沒有被他傷著,且十招之內還能還上三招。但是那個衣襟油膩膩、滿嘴大話的店小二竟是深藏不漏的江湖高手,玄燁一時也隻有自保的餘地,暗恨自己分身乏術,不能照顧到寧德,想要回頭去看寧德如何,一分神差點兒被那刺客傷著,於是隻好專心應付眼前之人。

此次出行他不欲張揚卻沒想到正好著了別人的道,身邊帶的侍衛人數不多,好在個個俱是精英,適才隻是一切發生得太突然,倉促之間無暇應對,竟沒有料著光天化日之下,朗朗乾坤,皇上的禦駕就在前頭不遠處會發生這樣的事。一名侍衛武功尤為不錯,眼看著他遭突襲,還是氣定神閑,趁著還手的空當幹淨利落地從懷裏掏出一枚信號彈,伸手彈上天空,霎時天空中紅煙閃過。

偷襲的人瞧見信號彈一下變了臉『色』,為首的一名男子高聲叫道:“危險,撤!”

隻有襲擊玄燁的喬裝店小二似乎不肯放棄,咬著牙向玄燁猛下幾記殺手,似乎想要同歸於盡的樣子。

此時,有一半的刺客已經開始撤走,侍衛稍稍有些得空,便拚了命地跑過來圍攻那店小二,把玄燁和刺客隔開。

玄燁似是極為氣惱,瞪著一雙血紅的眼睛,恨恨地道:“給朕抓活口!”

適才離去的首領似乎不放心店小二孤身犯險,終於又潛回來,對著他高喊一聲:“撤!”在高處狂發了幾枚準頭很好的暗器,一時侍衛倒是要分神來躲開暗器。

趁著千鈞一發之機,喬裝的店小二突然反手朝玄燁這邊又扔出了漫天的暴雨梨花針,四周的侍衛忙著護駕,一時大意,店小二便脫身不見了。

待一切重新沉寂下來,玄燁回頭去看寧德,她的位子上連著那個小丫頭都不見了。

五台山。

北台,葉鬥峰,是五台山最高峰。

其中北台頂的文殊化身像稱為無垢文殊,建有台內廟。

台內廟裏頂若摩雲,勢欲淩霄,本來就人煙稀少,加之此時皇上奉太皇太後遊曆五台山,大批官兵在官道上阻攔百姓上山進香,現在的台內廟中寂寥得有些瘮人。

晨曦微『露』,淡淡的陽光直『射』下來,灑下一片金光,灑到偏殿文殊菩薩坐前的蒲墊上,隱約可辨一個白衣女子蜷縮而臥。

寧德的睫『毛』微微顫動了幾下,輕蹙了黛眉,隻覺得自己頭痛欲裂。她扶著自己的頭,一時茫然四顧,不明白怎麼突然就到了此處,無意間抬首看見佛龕上供著一尊身紫金『色』,形如童子,五髻冠其頂,左手持青蓮華,右手執寶劍,騎乘獅子,正是文殊菩薩……

當鄭明輕輕推開偏殿大門的時候,他吃驚地看到那個女子通身潔白,恍如聖蓮,跪在佛像麵前的菩提墊上,寶相莊嚴,麵目慈祥,一臉的肅穆虔誠,口中輕誦,仿佛如九天仙女下凡,悲天憫人。

他有一刹那的失神,懷疑自己是否抓錯人了?他不忍去打破這份難得的寧靜,這種寧靜從心底蔓延開來,不帶一絲雜念,遠離紅塵。煩『亂』的心好久沒有這樣平靜了,聽著遠山的晨鍾飄『蕩』,他的腦中悠悠浮現起故鄉的白雲繚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