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儀仗便起程離開山東,玄燁特意取道黃河視察河工。這次在黃河邊上的巡視,讓玄燁十分高興的是,靳輔、陳潢的治河工程,有了很大的進展。原定於七年完成的第一期工程,隻用了六年就已全部完工,皇上的龍船,可以經運河、黃河直抵江南。而第二期開挖黃河中河的工程,也已經開始了。一路之上,玄燁時而催船前行,時而停船私訪,又接連處置了幾件大事。玄燁所到之處,荒原客棧,鄉野小路上來來往往的人倒也不少,放眼皆可見紅頂子的大官或坐轎或騎馬迎接而來。
這一路走走停停,終於到了江寧。為迎接聖駕,已故的兩江總督於成龍和江寧織造曹璽考慮到府署合一的“織造府”中的下人等不得住此,故將“『操』江衙門”改建為新的“織造府”,為康熙南巡駐蹕的行宮。
皇室包衣正白旗曹璽從康熙二年便任江寧織造之職,曹璽之妻孫氏又是康熙的『乳』母,其子曹寅十六歲時入宮為康熙禦前侍衛,因此康熙對曹家一向恩寵有加。這一次康熙到了江寧,曹家在接駕事宜上做得十分用心,吃穿用度都應了皇上的心意。寧德在行宮裏安排好了行李,到底舟車勞頓,又有些困倦,便在榻上小憩了一會兒。一覺醒來天『色』竟有些昏暗,於是她立刻起身去太皇太後那裏服侍,哪知自己去得還是有些晚了,滿室的脂粉飄香,皇上帶來南巡的後妃女眷幾乎全在那裏了。她有些踟躕,不知今天為何人到得那麼齊,猶猶豫豫地站在門口,想著自己不過睡了一覺,怎麼向來清淨的太皇太後這裏就變得這般熱鬧了。
隻見太皇太後和太後的下首還坐著一個穿漢人服飾的老太太,手裏拿著一管旱煙,四顧無人地吧嗒吧嗒地抽著,寧德心中微微驚詫,不知這個漢人老太太是什麼人,好大的架子。
蘇嘛喇姑眼尖,見寧德在門外徘徊,便向太皇太後悄悄示意。寧德見太皇太後望過來,心知躲不過了,索『性』大大方方地走了進去,恭敬地朝眾人請了個安。等級低下的嬪妃們忙站起來回禮,佟貴妃、榮妃等坐在椅子上略微點了點頭示意,至於太皇太後和太後及那個布衣老太太卻是穩穩地坐著不動。
寧德聽見太後指著自己對那個老『婦』人笑道:“這個也是我媳『婦』,倒是個清淨的人,不像那些年輕人成天到晚的胡鬧。”
寧德見太後當著眾人的麵誇她,有些臉紅,又不好打斷,隻是局促地站在當中,便看到太後又朝著自己道:“德妃,這位是皇上的『乳』母,曹璽的夫人,一品太夫人曹孫氏。
寧德聽皇上多次提起過,按當時宮中規定,不允許親生母子同居一宮,故皇上從呱呱墜地時起,即由『乳』母抱走,交由內務府挑選的『乳』母喂養。後來,順治爺又借口皇上“未經出痘”,令其與『乳』母別居於紫禁城外——即福佑寺內。皇上遠離皇宮,長期見不到皇阿瑪、額娘,而孫氏對皇上關懷備至,因此皇上不知不覺中就把孫氏當成了自己的親人,早已超越了主仆關係。皇上兩歲那年,他又患上了天花,而孫氏沒日沒夜,不辭辛勞地細心照料,終於使皇上從天花的魔掌中掙脫出來。這段經曆,在皇上年幼的心靈中留下了不滅的烙印,寧德如今還時常能聽到皇上提起孫氏,念念不忘孫阿姆的好處。
因此寧德也跟著皇上喊她孫阿姆,她恭敬地福了福,喚道:“孫阿姆吉祥!”
孫氏起了半身算是讓過,也道:“德妃吉祥。”滿人素來敬老,更兼她是皇上的『乳』母,半個額娘的身份,地位又不一樣,因此倒是滿可以受了寧德這一福。
行完禮,她在榮妃邊上的位子坐了,見眾人不再注意她,這才凝神去聽太皇太後的話,“這事等皇上回來,佟貴妃你再好好問問皇上吧,不要一味地以為順應皇上就是賢惠,該過問的還是要過問。”
佟貴妃聽了有些失神,一點兒不見平時的氣度,倒是有些畏首畏尾的樣子,隻見她猶豫了一陣才極不情願地回道:“太皇太後說得是。”
孫阿姆畢竟是見過世麵的人,年輕的時候在宮中也混得人精一般,早就看出佟貴妃麵上的難堪,於是出來打圓場,“皇上年輕氣盛,如今太平盛事,出去看看也沒有什麼關係的。”
寧德聽著她們的對話,『摸』不著一絲頭緒,又見滿場的人個個神『色』不定,站在邊上的貴常在眼眶還微紅,不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她悄悄地拉了拉榮妃的袖子,問道:“姐姐,這是怎麼回事啊?”
榮妃看了她一眼,悄聲道:“你還不知道呢?不知誰得了風聲說皇上去遊秦淮河了,哪個又那樣沒有臉『色』的,竟把這件事捅到了太皇太後那裏。當時那個曹孫氏也在,太皇太後麵子上未必掛得住,如今就這樣了。”她頓了頓,看了一眼四周,見沒有人注意到自己和德妃的竊竊私語,又說道,“妹妹,你來得晚,還算好,我們一早得了信,都被拉過來陪訓,在這裏足足聽了一個時辰了。”
寧德初聞此訊也被唬了一大跳,她皺了皺眉,不可置信地問道:“不會是搞錯了吧?如今就這樣大張旗鼓的怕不好吧?”
榮妃笑了一聲,正要開口,就聽到門外太監稟報道:“皇上駕到。”
眾人忙跪下接駕,隻是太皇太後和太後還端坐著不動,佟貴妃和孫氏站起來福了福。
就見玄燁踏著輕快的步子進來,朝太皇太後和太後熟練地打了一個千,見孫氏也在,便親自走過去扶起她,笑道:“孫阿姆原來在這裏陪著皇祖母和皇額娘說話呢,朕今天特地去了曹家本來就是想見見孫阿姆的。”
看得出來他心情尚好,猶自帶著笑意道:“都起來吧。”等他在位置上坐了才發現氣氛有些奇怪。
玄燁咳嗽了一聲,依舊笑著問道:“孫阿姆,你在這兒陪著皇祖母、皇額娘說什麼呢?說來也讓朕聽聽吧。今天楝亭(曹寅的字)陪著朕去了夫子廟,明兒朕還備下了要去祭孝陵,讓朱元璋也看看朕的太平天下。孫阿姆明天和朕一起去吧。”
孫氏還沒回答,太皇太後便先向孫氏問道:“曹家的,聽說那夫子廟和一條什麼河靠得很近啊?”
孫氏臉上訕訕的,又不好不回答,見皇上還提到了自己家的孩子曹寅,更是不知道該怎麼說,隻得道:“是和秦淮河挨得近。楝亭這孩子這麼不學好,帶著皇上去那種地方,老奴回去一定好好教訓他一頓。”
玄燁雙眉不覺攢了起來,心中明白定是哪個又在背後『亂』嚼舌根了,一定要生些事出來。隻是他素來孝順,斷不肯為這事和太皇太後、太後鬧生分。何況孫阿姆也在這裏,不能叫她難堪。
玄燁壓下心中的不快,隻是心裏卻恨那個通風報信的人,他臉上依舊帶著笑,“皇祖母,這可就是冤枉兒臣和楝亭了。兒臣是由地方的臣工陪著,大隊人馬一道去的,別說進窯子了,就是秦淮河的水星子都沒沾到一點兒,就在夫子廟逛了逛就回來了。孫阿姆要是不信,回去問完璧(曹璽字完璧)吧。朕可聽說完璧見了阿姆連話都說不利索了,朕就是借給他膽子他也不敢陪朕上秦淮河啊!”
一席話說得眾人都樂了,孫氏更是指著玄燁笑道:“這個猴孫,連我都編排上了!”適才的陰霾被這一陣說笑一掃而空。
眾人又在太皇太後麵前說了一陣家常才散,眾人從房間裏出來就見玄燁立刻沉下了臉,頭也不回地向前快步走去。皇上不叫散,眾人也不敢走開,隻得咬牙跟上,突然皇上停住了。後麵幾個跟著的小妃子一個不察還差點兒撞上,玄燁見了表情更難看了。
玄燁轉過頭來冷著臉,問道:“是誰在太皇太後麵前『亂』嚼舌頭根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