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滿眼春風百事非(1 / 3)

第二天,寧德起身時,身子還有些酸軟,臉頰蕩起一絲紅暈,似乎還沉浸在昨夜的溫存中。

不知怎麼,思緒忽然飄到了納蘭性德的那一句詞,寧德嘴角不由得浮現起自嘲般的笑容,“薄情轉是多情累”,情到深處情轉薄,自己眼前的那個良人到底是薄情還是多情人呢?

若說多情,世上怕是再沒有一個能像他這樣多情的人了,後宮那麼多的女子,他有多少情可以分給這三千佳麗。自己冷眼看著,後宮那麼多的女子,無論初進宮時多麼不樂意,但是最後還不是都折在他的手裏了嗎?每個人都奉承著他,討好著他,誠然就像他昨夜所說的,或許真的隻有自己才把他往外推吧,但是這隻不過是個無傷大雅的玩笑。大家彼此都知道沒有人敢真的拒絕他,畢竟他才是這個天下的主人。自己今天擁有的一切,吃、穿、地位、孩子,都是他給予的……若說薄情,還能有誰比他更薄情,剛剛還在和你談笑,轉眼間便漠然相對。寧德不敢問他,寵幸過那麼多的女人,他還能記得住幾個人的名字。

“主子。”琉璃的聲音打斷了她的沉思。

寧德抬起頭看她。

“佟妃娘娘請主子過去。”琉璃跪在一邊回道。

寧德不在意地唔了一聲,她站起來,彈了彈衣角上淺淺的幾道褶皺,準備走出去。

琉璃起身跟上,一邊幫著整理寧德頭上的流蘇,一邊補充道:“來傳話的小李子似乎臉色瞧著不大好,一開始奴婢問他話也不肯說,奴婢隻好又嚇唬,又使銀子,那個小崽子這才丟下句話,接了銀子匆匆跑了。”

寧德停住腳步,回頭望向琉璃,蹙眉道:“什麼話?”

“叫主子您小心,具體的他也不是很清楚,似乎是和昨天皇上吩咐的事有關。”她輕輕地說道,依舊蹲下細心地理了理寧德的裙角這才罷手。

青色的花盆底在地上隨意地畫了一個圈,在光滑的大理石地麵上沒有留下一點兒印記,寧德隻是吩咐道:“看來小劉子也是個乖巧的人,若不是家裏沒有一點兒困難也不會接你的銀子。你去看看吧,有什麼可以幫得上的就多替他擔待些。”她看著佟貴妃住的方向,看似無心地道,“佟姐姐那裏事多,自己宮中的人未必顧得到,能幫的總歸幫她一下吧。”

琉璃了然微笑道:“喳。”

寧德點了點頭,走到門邊又想起什麼扭過頭來道:“琉璃,我給你的銀子還有嗎?不夠自己從櫥子裏拿,寧可自己窮酸點兒也不要克扣下人的。”她笑了笑,眼中有一絲溫暖彌漫,“我不比她們幾個主子,家裏都是大戶,阿瑪就那麼一點兒俸祿,那些‘冰敬’‘炭敬’,我又特意囑咐了不讓他拿,那麼一大家子的人就靠他那點兒銀子。我這個做女兒的,說起來還是在宮裏做主子娘娘的,怎麼說也要從自己的月錢裏貼補他些。宮裏的打賞、傳話,都是要花銀子的,難為你替我管了那麼多年的賬。”

琉璃笑道:“主子,您就記得出項了,永和宮出項多可是入項也多啊。兩個小主子每月也有那麼多的月錢,他們現在人小,也用不了那麼多。隔三岔五的皇上、太後那裏又有打賞。再說了,不是奴婢說您,整個宮裏就您穿得最樸素了,便是榮妃娘娘前些日子還做了一套金絲芙蓉錦的袍、褂、裙、氅衣、坎肩,哪個主子身上不是穿金戴銀,珠光寶氣的,可是您呢?”

寧德忍不住笑了,除了用來固定發髻的點翠流蘇和左腕上戴著佟貴妃給的玉鐲子,自己周身倒還真不見什麼首飾。

因為在行宮裏,大家離得並不遠,寧德帶著人也沒走多久便進了佟貴妃住的小院。一進門便覺得氣氛靜得詭異。寧德起初有一絲疑惑,難道佟姐姐真的要對她下手了嗎?原先有些擔心風頭會指向惠妃,但是經過昨夜和皇上的一夜深談以後,便知道惠妃之事其實矛頭在明珠,和後宮並沒有多大的關係,隻是她隱隱地預感到,索額圖自十九年解任後隻怕不久就又要複出了。

這原本是價值黃金萬兩的消息,隻不過到了寧德這裏卻一文不值,她一直告誡自己的阿瑪遠離權貴,雖然做著護軍參領,其實卻是有名無實的職位,更兼這幾年她做了正妃,烏雅氏一家反而更加低調,連官場上大小宴請,紅白喜事都不參加。雖然如今去討好索額圖是一本萬利的事,他從炙手可熱的朝廷重臣、太子舅爺一下變為閑散大臣,權勢滔天的明相的眼中釘之後,索府便門可羅雀,清冷至極,若此時向索額圖投誠,不怕他日後複出不會投桃報李。隻是寧德卻仍舊記著昨夜玄燁談起這二人時,眼神裏掩飾不住的陰鷙寒意。索額圖和明珠無論誰有多風光,這風光都是來自一個人的給予,這個帝國真正的主人,生殺予奪,也隻是彈指間。

知道她來了,佟貴妃親自到門口迎接,一邊拉著她的手一邊往裏走,“妹妹,今天來得可真早,她們人還沒有來齊,不如我們先坐一會兒等大家都到了再說吧。”

寧德自然沒有異議,她點頭微笑,進了內室的門卻看見萬琉哈氏當眾跪在地上,淚光盈盈的樣子。

寧德雖然心中已經有了準備,不免還是吃了一驚,萬琉哈氏怎麼說也是佟貴妃的人,不知道今天佟姐姐是要唱哪一出?

佟貴妃見她麵露驚異,忙拉過她的手,柔聲細語道:“妹妹,少安毋躁,待會兒請你看場好戲。”她雙眸中一抹亮光閃過,轉眼便又不見了。

寧德見佟貴妃這樣說,也不好再問,隻是在一旁坐了,自顧自地飲茶,心中仍在暗暗思量。

片刻,眾位宮妃後嬪陸陸續續都到了,無一例外看到直挺挺地跪在正中的萬琉哈氏不禁相顧詢問,卻不得要領。隻是難得看到一貫和氣的佟貴妃今日卻是正襟危坐,滿臉寒霜的樣子。

見榮妃到了,寧德忙起身相迎,她在寧德邊上坐了,這一次卻輪到榮妃來問她所為何事了。

寧德搖了搖頭,“不知道,不過聽佟姐姐的口氣似乎是和昨日皇上大發雷霆的事有關。”

榮妃皺了皺眉頭,不知是褒還是貶,“佟姐姐辦事可真是迅速。”她頓了頓,又問了一句,“皇上陪著太皇太後和太後今日去孝陵了吧?老祖宗就愛四處走動。”

寧德笑笑,說道:“是啊,不過等皇上回來這裏也該有結果了。”隻是她沒有說出口的是,這戲也該演完了。

榮妃像是了然地一笑,然後轉頭和姍姍來遲的惠妃寒暄起來。寧德端起茶盅輕輕地抿了一口,明前的龍井泡得剛剛好。

章佳氏是最後一個到的,她匆匆跑進來的時候額頭上還掛著幾滴晶瑩的汗珠。見她如此失儀,眾人的臉色大多不太好看了,隻有佟貴妃依舊麵容不改,既不見怒色,也無包容之意。

寧德卻暗暗替她擔心。自從這丫頭搬到自己宮中居住之後,脾氣倒沒有大改,一樣的快人快語,爽直利落。隻是不知怎麼的漸知人事起來,每日打扮得光鮮亮麗,皇上南巡這幾個月來召她侍寢的日子比誰都多。她原先就頗得皇上首肯,容貌姿色亦是出眾,更兼勝在年輕新鮮,一點兒也不落於江南那些鶯鶯燕燕。敬事房的侍寢記錄本是這後宮裏的風向標,按照受寵程度她也該是個新貴,隻是可惜進宮這麼些年了,皇上卻依舊沒有動過晉封的意思,仍舊頂著個無名無分的庶妃帽子,論身份還比不過不是正經秀女出身的幾個常在。福凝處在這個不倫不類、不痛不癢的尷尬位子上,又不懂得收斂,別人也拿不準該用哪個宮階待她,這一年下來也生了不少的齟齲。

整個廳堂裏紗帷重重,恍若深潭靜水般寂寂無聲。鎏金異獸紋銅爐內燃著清雅的百和香,氤氳的淡煙若有似無地悠然散開,鋪在半透明的紗帷之上,嫋嫋婷婷,更是恍若置身瑤台仙境之中。隻是眾人灼灼的目光都聚集在章佳氏的身上,更顯得此時氣氛詭異。

佟貴妃輕輕地咳嗽了一聲,眾人的目光便又重新回到她的身上,隻見她紅唇輕啟,卻氣定神閑,“今日,本宮請眾位妹妹過來,是想交代一件事。蒙皇上信賴把這件事交給本宮來辦,本宮自然不能辜負皇上的厚恩,幸皇天庇佑,昨晚終於查出些頭緒,所以請大家過來,一道參詳參詳。”

聽到佟貴妃說查出了事頭,眾人都仰著頭等著佟貴妃說出下一句關鍵來。

隻聽佟貴妃聲調平淡如水,倒也沒有顯出威儀來,“這件事是由我宮裏的人惹出來的,就讓她自己來說吧。”

寧德回首望著跪在地上瑟瑟發抖的萬琉哈氏,心中有些不忍,見她嘴唇也有些發紫,怕是從昨晚開始就跪在這裏了。她心中略微歎了口氣,不知何時,佟姐姐變得如此心冷了。

阿靈寶麵色慘白,恍惚了一陣才回過神來,斷斷續續地稟道:“回娘娘的話,昨天奴婢初到江南之地,覺著一切都新鮮,因此錯過了用午膳的時辰,還在園子裏遊玩。偶然間就聽見花叢邊似乎有幾個丫環在竊竊私語,奴婢也不是存心要偷聽,隻是見她們提到了皇上才略微留心了一下。”她頓了頓,臉上浮現出一些不自然,“聽她們閑言碎語的,好像外麵的小子在說……是……皇上要去……秦……河的事。”她不好意思直言風月窟,隻好隱去,連帶秦淮河三個字都不敢明說,隻是在場的人卻都聽明白了。

惠妃忍不住問道:“我們宮裏的人怎麼會和外頭的小子扯上瓜葛,宮女見了男人那是避都來不及避的,莫不是這些丫頭片子出宮了心也野了不成?”

佟貴妃在一旁細聲解釋道:“那是曹大人聽說這一次宮裏帶來的人手不夠,特意從江南選了幾個標致的丫頭,送過來暫時伺候著的,沒想到此番竟會惹出這麼多的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