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東兗州府濟寧縣乃先聖孔子的生地。古往今來,孔廟香火不絕,文人秀才為求功名顯貴,無有不前來進香叩拜的,順道往太白酒樓,“舉杯邀明月”,感李詩仙對酒當歌之趣。暮色四合,常聞鐵塔寺梵聲陣陣,溫和悠揚。
每年上元節濟寧燈會便是觀景一絕,漫街遍巷的花燈與大會的煙火交相輝映,真正是華光溢彩。寶馬香車遍街衢,街市之繁華,人煙之富盛,自與山東別處不同。
永樂十五年上元,黃昏,胡蘭因穿點完畢。瞥一眼滴漏,時候不早,銘玉坊將要唱戲了。恐誤了時辰,急慌慌便要出門。焦毓忙攔住,“小姐,你不能出去。”
胡蘭因皺眉:“平日裏出去那麼多回也沒瞧你說什麼,今兒怎麼忽然變卦了?”
焦毓因勸胡蘭因道:“小姐,我也是為了你好。這般頻繁出門,不合女人家的體麵,倒是令老爺更不喜歡了。上元人多,磕了碰了就不好。”
胡蘭因道:“上元一年一度,錯過便要再候一年。今兒不去,損失大了呢。我偷溜出門也不是一遭兩遭了,什麼事沒碰上過?瞎操心。你隻等我回來便是。”
正說著,便隨手拿件披風披上。對鏡自顧,衣冠裾裾,方才出閣。一徑走到後院牆邊。
焦毓仍勸:“小姐,聽我一句,上元還是在家呆著吧!被老爺發現可不是頑的!別房的丫鬟跟著小姐,都是受稱揚的,隻有我們天天被罵的!”
胡蘭因不理她,移過木梯來,一鼓作氣爬上頂端。急得焦毓喊也不是,不喊也不是。胡蘭因低聲道:“你等著我。”
語畢便伸腿跨至牆上,縱身一躍。恰宅外有桃花樹,虯幹合抱,胡蘭因躍至枝上,沿主幹摸索著爬下去。裏邊焦毓細聲聽著外頭無聲響,料想胡蘭因已安全著陸,雖意甚無奈,但其人已於園外,焦毓隻能撒開手回房去了。
胡蘭因一路唱著小調,將至銘玉坊。見銘玉坊前擠滿了人,人聲鼎沸,胡蘭因起了疑,便鑽進去,隻見一個長袍廣袖的書生甩著長鞭兒,前邊躺著個乞丐,衣衫襤褸。那書生猛地揚鞭,“啪嗒”——那鞭便如閃電般落在那乞丐身上,那乞丐一抖,鞭落時肉上頓泛出紅印來。眾人議論紛紛,無有敢上前拉駕的人。
胡蘭因見此情狀,不禁顰眉。她以扇輕拍圍觀路人的肩頭,問道:“公子,發生何事?那書生緣合打人呢?”
路人訕笑道:“小人也是剛來。”
胡蘭因留心其他路人所言,百口嘈雜,她也理不出個前因後果來。她素反感惡霸恃強淩弱的,不與之相容。
正沉思間,書生又甩了幾鞭子過去。胡蘭因忍無可忍。那書生卷起鞭子,又高揚起手來。
胡蘭因衝到了書生跟前,及時捏住要落下的手,狠狠一推。書生不曾想到有人前來,失於防範,一推便倒在地上。
胡蘭因故意高聲道:“啊,我以為是什麼絕世武將呢?結果是個病孱人。隻會欺軟怕硬,專挑軟柿子捏咯。”
胡蘭因抖開折扇,捂扇輕笑,意極輕蔑。書生不堪,忙爬起來,耳邊起了一點紅直漲到臉上。
見他爬起,胡蘭因不以為意。環著書生走了一圈,細看那書生形容,生得十分浮浪,頭戴纓子帽,身穿綠羅褶,腳踩陳橋鞋,瘦瘦的身材,似是弱不禁風。若不是親眼見他橫眉甩鞭,幾要被他一副皮囊騙過去。
估摸著是各個不會習武的陽羨書生罷了。胡蘭因心想。當今海內晏安,天子勵精圖治,想來若是有職在身之人,定不會如此囂張跋扈,大庭廣眾之下鬧得沸沸揚揚,傳至金陵,天子雷霆之問,不是身首異地,便有牢獄之災。
胡蘭因身長體量不及那書生。書生見她意態閑適,不由得怒上加怒,氣焰更是水漲船高。
他厲聲恐嚇道:“你個死囚根子!知道你太爺爺是誰麼?竟敢這般跟你太爺爺說話!當真是不怕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