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年春日,待天氣和暖後,朱瞻基便在太液池設宴,邀請了三朝老臣並子孫來。朱瞻基也帶著朱顏在,聽老臣講解。
朱瞻基道:“這西苑啊,是皇朝文皇帝為燕王時所居。奉天靖難後,便大修了一次,這塊地建起亭台水榭來。把那從玉泉山流來的甘泉,改名為太液池,倒是很雅致。再到仁宗皇帝時稍加修繕,這才有了今日之美景。”
眾臣連連稱讚祖宗之德。楊士奇道:“這太液池東邊的瓊華島,臣記得,昔年皇爺還在上頭廣寒殿內題詩呢。映著喬鬆古檜,好不有趣。”
楊榮說笑道:“每日晨起露重之時,這裏煙雲繚繞,隻讓人以為是閬苑瑤池,一進來就不想上朝了呢。”
朱瞻基不由得也笑了,道:“也難為列卿記得。那日廣寒殿上題的詩句,我也不記得大概了呢。”
朱顏在見眾人都說沒有記住,忙舉起手來,道:“我!我記得呢!”
朱瞻基命朱顏在述來。朱顏在背道:“山際雲開曉色,林間鳥弄春音。物意皆含春意,天心允合吾心。”
朱瞻基聽了,不覺喜向麵龐兩邊生,因抱起朱顏在來,道:“我的兒,難為你記得!”
朱顏在聽了誇獎,意甚自得,又道:“我還能記得幾首呢。西裏學士寫過一首,倒還有印象。”
說著,有誦道:“山島依微近紫清,春光淡蕩暖雲生。乍驚樹吵和焰淫,輕拂花枝過雨晴。每日氤氳浮玉殿,有時縹緲護金莖。從龍處處施恩澤,四海謳歌樂治平。”珠玉朗朗,眾臣稱讚不絕。
朱瞻基道:“顏在讀書倒是比以前長進了許多。隻是這詩年代倒更遠些。朕記得,這《瓊島春雲》是永樂年間寫的吧。”
楊榮恭手道:“回皇爺,正是。彼時太宗皇帝令我等館閣臣子題京師八景。”
朱瞻基拍了拍楊榮的肩,道:“榮卿一首《瓊島春雲》震驚四座,博得頭籌,太宗皇帝讚賞不已。後來啊,文皇帝還讓朕背了下來。現在朕又令顏在記下來,這樣傳下去,可不是詩篇傳千古了?”
楊榮向朱瞻基欠身道:“微臣文筆拙劣,才華鄙陋,不足為道,還請皇爺為公主另選擇名篇背誦。”
朱瞻基笑嘻嘻地捏了朱顏在的鼻尖,道:“她呀,鬼靈精怪的很,什麼書不看?資治通鑒昨兒都從書房要了去。”
楊士奇一旁聽了,拱手諫道:“公主為女流,應工針黹,所讀之書應不外乎女則女訓,識得幾個字便好,經書經典倒是多餘。”
這話說得朱顏在心裏不悅。因回問:“誰說多餘?誰說女流不能讀四書五經?曾祖母還是女諸生呢,經書背的滾瓜爛熟的,誇她的也是你們這群人。同為女子,怎的我就不配讀了?可是瞧不起我麼?”
眾人聽她這話,隻覺得分外嬌憨,隻是抿著嘴笑。
朱瞻基也笑了,向朱顏在解釋道:“東裏先生可不是說你不配讀書。女孩子會讀書,自然是好的,誰說不好呢?像你曾祖母一樣,他的意思隻是提醒你莫忘本業。男子女子一樣,文臣自然是要讀書的,要協助你爹治國,肚子裏得有墨水,武功可會可不會,主要是胸懷大略,而武臣則要有奮勇殺敵的勇氣、萬夫莫開的功夫,才能馳騁沙場,為國效忠。這書啊,他們懂是最好,不懂也罷,自然有深諳兵法的謀士。像你們這些女孩兒啊,久出深閨,不要你去上戰場大殺四方,也不要你上朝議軍國大政什麼的。未出閣前習女工,溫柔嫻靜,出嫁後相夫教子,掌家務內事,這是最本分的。”
朱顏在把父親的話細思了一遍,問道:“為什麼女子不能為文武大臣呢?我讀的書不比他們少啊。”
眾人聽這話,哪有不笑的。朱瞻基也忍不住笑了,指著楊士奇他們向朱顏在道:“你瞧瞧,你說這話惹不惹人笑?”
朱顏在穀堆著嘴,滿心地不服氣。她小聲囁嚅道:“以性別區別人,可真壞。”
所幸朱瞻基那時心思在大臣身上,不曾聽得清楚,也沒有問。
朱瞻基引著大臣,循太液池邊緣走了一圈,直到廣寒殿。殿內早已鋪蓋好,又有內使太監奉茶。朱瞻基放下朱顏在道:“爹爹還和朝臣有要事說,你先和王振去玩吧。”
朱顏在受了氣,此刻巴不得離了這邊,飛也似的走了。朱顏在一路向南,走過玉河橋,到玉熙宮,就坐在石階上。
王振追上來,笑道:“公主倒像是在生悶氣似的。”
朱顏在搖頭:“沒有,我隻是覺得奇怪。我看唐書,武周時期,武則天很好呀。後世魯宗道說她‘唐之罪人,幾危社稷’。更有人說‘後世聞二武之名,則憎惡之。’他們都不喜歡她。”
王振道:“則天皇後雖承貞觀遺風,整吏治,拔賢才,平蠻夷,然性喜怒無常。巫蠱之禍,羅織之獄,天下塗炭,後妃公卿,交臂就戮。史書工筆,說她‘惡’,實為客觀。然幾危社稷之評,細想倒也是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