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間。朱瞻基來清寧宮用晚膳。朱顏在陪膳。席間，張淑懿因說起郭夫人的事來：“郭氏侍奉楊士奇多年，兢兢業業，楊士奇喪妻多年，我欲扶她繼嚴氏為誥命夫人。皇帝意下如何？”
朱顏在停箸，觀察朱瞻基的神情，隻見朱瞻基不以為意道：“小事，母後做主便是。兒臣記得，楊士奇與郭氏，育有一子吧？”
張淑懿方欲答，朱顏在搶先道：“是的！就是楊叔簡！父皇見過的，在國子監。”
朱瞻基略想了想，道：“哦，那孩子不錯。”
用膳畢，都人將菜品悉行撤去。朱瞻基問：“他已到成婚的年齡了吧。”
“不錯。”張淑懿道：“比顏在稍長兩歲。”
朱瞻基點頭不語。張淑懿讓荷香帶朱顏在回閣。都人盡被打發走。張淑懿勸朱瞻基道：“你最好去見見顏惜。”
朱瞻基不答，張淑懿因又說道：“那孩子心重，知道你不喜歡她，我叫她用膳都避著。唯恐自己是哪方麵招你惱了，處處用心，雖學得慢，書念得比顏在還熟呢。你也知道的，她早產，身子骨不好，自然比不上顏在招人喜歡。然你作為父親，也該去看看她。對孩子一視同仁，才顯公平之理。”
朱瞻基冷哼道：“她身體不佳，自有女醫料理。兒子豈有去打擾她安養的理？今日兒子還有折子要批，先行告退了。”
語畢，便帶了王瑾作辭。碧梧井梧送至廊前。朱瞻基見來時轎子尚在，心下正煩惱，為此棄了轎輦，徒步散心。
王瑾適才聽見談話，心裏為朱顏惜抱不平，此刻趁著隻他們倆人，因進諫道：“皇爺，恕微臣直言。您若是對三姐兒身世有疑，當即可做出驗證。延了數年，三公主不得見尊顏，受父教。大姐兒有的，三姐兒不是缺就是破，何以同母妹竟差至如此境界？三姐兒是誰的女兒，萬歲心裏應早有結果。隻為著那點疑心，放不下身段，何苦來？”
朱瞻基聽這話，倒與往常唯唯諾諾的語氣不同，話鋒又直戳自己心病，不由得沉下臉來道：“你如今越來越會當差了。”
王瑾哼道：“微臣不解，還請皇爺明示。”
朱瞻基冷笑了兩聲：“什麼都不懂，便來指手畫腳朕的家務事，當真是愈發少分寸了。你做過父親麼？你根本無法理解朕的感受！”
朱瞻基的話語露骨，直懟至臉上，觸及他內心悲痛處。他心裏幹咽，咬牙道：“是，微臣是太監，斷了根的東西不能繁衍子息。但微臣是人，三姐兒枯弱，燈虛晃的厲害，人瘦得與柴類似，誰能不憐？她才五歲，她做錯了什麼？”
朱瞻基止步，回身按住王瑾的脖子，堵在牆上，怒道：“你這是在內涵朕麼？你好大的膽子！”
王瑾見朱瞻基麵如金紙，眼眉都變，從沒這樣暴怒過，卻仍固執己見，不打算妥協認錯，道：“微臣沒有。”
朱瞻基下死力掐著王瑾，王瑾隻覺得呼吸難續。他當真，當真要扼死自己麼？
恍惚中聽得有人報：“太後有東西來送。”
朱瞻基聽見，這才鬆手。王瑾沿著牆邊滑下，體力不支，跪在那邊大喘著氣兒。朱瞻基回身，見是碧梧，說道：“母後找朕還有什麼事？”
碧梧望了王瑾一眼，向朱瞻基道：“太後因聽說皇爺近日心緒不佳，夜裏夢魘，前日出宮特去寺求得了個靜心結，以為安神之意。適才忘記給皇爺，故差奴前來相送。”
說著便遞上，朱瞻基收了，攥在手心裏，謝過太後。碧梧方才離去。朱瞻基回頭直瞪了王瑾一眼，冷哼了一聲，頭也不回地往回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