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同上一章所說,18世紀啟動的工業革命,配合著資本主義經濟提供的資金,使得歐洲幾個主要的國家在經濟上快速地實現轉型。我們已經提起過一些工業化之後的後果,例如,工人的待遇很差。我們更需要提起的是,轉型期間,以農業生產和城市作坊為主的經濟都必須大加調整,作坊的工人以及行商坐賈的商業行為,都麵臨危機。於是,大量手工藝工人失去了職業,小商人和提供商品的農舍工業,也都不再有生存的餘地。
工業化的巨大衝擊引發了人文關懷
從18世紀下半葉到19世紀,工業化的進展非常迅速。新的能源--如上次所說,從煤到水力,到電器,到石油--其種類一步步地增加;生產的原料也越來越多樣化,化學工業的出現,更使本來意想不到的材料轉化成為可用的產品。
所有的這些現象,使大工廠周圍的地域發展成為大城市,工人集中居住在城市裏或城市附近。農村青壯年勞力都流向都市。歐洲的農村生產力不夠,各國必須進一步掠奪其殖民地的勞力,來供應本國的需求。
資本主義工業化的快速發展,使得經濟體越來越大,生活水平也越來越高,物價也更加昂貴。這一次物價革命,其衝擊力不亞於16世紀白人剛剛從美洲運回大量白銀的情況,而且這一衝擊是全球性的,因為:歐洲人所占領的殖民地及國家,都必須要承受同樣的後果。以中國而論,16世紀以後,中國曾經有三百年的貿易順差,也是拜從新大陸取得的白銀所賜。19世紀到20世紀的工業革命不僅是全球性的,而且影響深遠,歐洲承受的壓力尤其巨大。工業化的國家,應該勞力不足,卻居然出現許多貧而無告、沒有收入的窮人。這些無以為生的貧民,有一部分就移往美洲和澳洲這些新發現的殖民地,可是大量的窮人卻淪為都市貧民窟中的居民。貧富懸殊的現象極為嚴重:掌握資金的人,以錢生錢,成為巨萬富翁,而很多很多窮苦百姓卻是舉債度日,甚至到了無債可舉的地步。
這些社會現象,引發了有識之士的特別關注。在這個時期,有些人拿這些社會問題當做必須研討的社會現象,社會學就在這時候出現了。法國的孔德、塗爾幹都因這些危機而發展出對社會問題的研究--他們既提出社會問題的嚴重性,也提出怎麼解決這些問題。這是學術界的關懷。就人類知識領域而言,以前從來沒有過所謂社會學、經濟學這些學科分類,直到19世紀以後,它們才成為跟人文科學平行的學術領域。
同樣值得注意的,是在文化的演變方麵。因為工業革命和資本主義的發展,有錢人和一些中等階層的人生活條件豐裕,生活的品味發展為豪奢與浮華。在文化課題上,也引發了一個重要的現象,那就是出現了許多關心文化問題的人物。比如說俄國的索羅金[1],他開始將人類的文化演變劃分為幾個階段,指出從理想到理性,以至於到感官,日漸趨向庸俗和浮華的過程。更多的人,我們可以拿斯賓格勒[2]的曆史觀點為例,他指出:曆史變化有青年期、成長期和衰退期,頗像佛家所說的“生、老、病、死”的過程。吉本討論羅馬的衰亡,也是以長程的曆史演變來討論文化的興衰及其和經濟發展的關係。在19世紀到20世紀中葉,以歐洲為主的近代文化已經出現這麼多反省和自覺。其他地區的人也感覺到了衝擊,比如說,俄國托爾斯泰的人道主義精神,也就是因為眼看著經濟發展之後有了如此嚴重的貧富懸殊,社會已經分裂,他才提出回歸樸素、公平而不浪費的簡單社會。中國的有識之士,比如梁啟超先生,在《歐遊心影錄》中特別指出,歐洲正在迅速轉變。這些對於人類目前境況的關懷和對未來的考慮,在第一次世界大戰時更加深入,人人都覺得是不是我們的曆史已經走到了盡頭。
社會進化論與生物進化論之關係
回到經濟問題上來說,就有一批人心存憂慮,他們為此設想出一個理想的新世界。過去,托馬斯·莫爾[3]曾經懸想過一個理想的烏托邦。聖西門[4]這一類人道主義者設想的烏托邦,是一個沒有剝削、沒有爭奪、人和人平等相處的新世界。馬克思等人對聖西門這一類的想法,稱為“空想的社會主義”,實際上,我們應該說“理想社會新世界主義”。這些人確實是提出了一個美好的新世界,但是並沒有告訴我們,該如何走向那個新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