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節(1 / 2)

阿楚下定決心。像樣板戲《智取威虎山》的表情:

“永定,我決心盡力幫她找到十二少,早日找到,她心息了,便早日離去。真的。”

“當然,大丈夫一言既出,駟馬難追。”

“哼,你算大丈夫?大丈夫不可一日無權,小丈夫不可一日無錢。你不是大丈夫,你連小丈夫也不是——”

“是,”我很悲哀地說,“我隻可成為人間的一名丈夫,不論大小。但凡男子都可成為丈夫吧。”

“你以為?”

“不是有成語說:‘人盡可夫’嗎?”

阿楚笑了。濃濁的感冒鼻音,令我也忍俊不禁。我遞給她一顆奸人糖,乘勢抓住她的手。她也不掙紮,隻是狠狠地說:

“瘦田沒人耕,耕開有人爭!你得意啦。”

一發狠,阿楚咳了幾下。我擁抱她,病貓永遠比老虎可愛。這病貓的毛發又那麼短,刺手的:“你努力地病吧。”

“因你對我不好,我已把全部精力消耗於一場病中,再也不能了。”

然後,她靜靜地哭起來,扁著那張曾得理不饒人的嘴,裏頭有唇槍舌劍,針言刺語,如今半招也使不出來。

“你以後不準激怒我!”她命令。

“遵命!若有再犯,請大人從重發落!”我十分認真地答,表示聽話。

男人一生中,總是遇到不少要他聽話的女人,稍微地聽話,令男人更加男人。女人一生中,總是希望男人都聽她的話,好像沒這方麵的成就,便枉為女人了。什麼是“話”?什麼叫“聽”?歸根究底,沒有愛,一切都是空言。沒有愛,隻成了鳴的鑼響的鈸。

我與阿楚的感情,忽地向前跨進一大步,實是始料不及。

三天之內,波譎雲湧,跌宕有致。

阿楚的媽媽買菜回來,一點也不發覺我倆齟齬。隻留吃飯。為了一頓團圓飯,我巴巴地自沙田把稿帶回報館,然後又巴巴地回去。飯後,見伯母在洗碗——是的,要有大量的愛,女人才肯乖乖地入廚洗刷那堆髒碗。

我在阿楚家呆至很晚,也沒有什麼事做,一起看電視。隻為娛樂(不是娛樂版)而看電視,相信這對阿楚是稀罕的。病一病多好,什麼享受應有盡有。連堂堂男子漢也奔波向她賠罪。

回到家時已是十二時半。

於跋涉長途中,我已奮力鎖起一頭心猿,關禁一匹意馬,以後對女友一心一德。如花隻是幻影,我對她,口號是“日行一善”;原則乃“助人為快樂之本”。——

我發誓不會。

我發誓不會。

訓練自己的堅毅精神,相信再次麵麵相覷,不會不好意思。

打開門,欲亮燈,但燈掣沒有著。兩三下之後,始發覺是停電了。

我把姐姐家門敲了一陣,借來四枝紅燭,把它們一一燃亮,頃刻之間,小小的房子就蕩漾著一片紅光,幽幽搖搖,是是非非,遲遲疑疑。

窗外,是出奇地冷靜窺照的寒月疏星,益顯得人間晃蕩。同樣的星月,窺照不同的人,時間,又過去了。

“永定,為什麼這樣晚?”

燭影之中,隻見如花在。睫毛閃動的投影,覆在臉上,像一雙手,拂來拂去。

“你來了?”

“來了很久。你到何處去?找不找得到?”她輕輕地問。

但,我的時間用作破鏡重圓之上。忘記了如花未圓之願。

“還沒找到。”聲音中有幾分歉意

“永定,我很害怕——”

“不要這樣。”

“我再也找不到他嗎?”

“找得到的。”如今反過來,變成我的信念,“他在人間。你放心。”

“不,我不相信我倆可以重逢。變遷如此大,一望無際都是人,差不多的模樣,差不多的表情。也許是我的奢望,這是一件艱難的事,幾乎是沒可能的,根本是沒可能的。隻怪我自己,拿得起,放不下,弄到如今無可救藥。”如花後悔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