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節(1 / 2)

我被他哼得心亂:

“通常在月圓之夜,人狼都是那樣嚎叫的。無端地表演什麼噪音?”

“我在做課前練習,”小何說,“今晚陪人去看《雛鳳》。”

“《雛鳳》?你?”

“唉,是呀,陪我女友、她媽媽、她姨媽……一張票一百元。還要多方請托才買得到。”

“你不高興,可以不去。”

“不可以半途而廢,追了一半,非繼續犧牲下去,否則兩頭不到岸。”

“麻煩你三思,才好用‘犧牲’這種字眼。你還哼?強逼收聽恐怖歌聲,本人誓割席絕交!”這好算犧牲?比起生命,光是挨一晚粵劇,已經是最微不足道了。

“喂,”他不唱,便管起閑事來,“你與那凶惡女人冰釋前嫌啦?”

“當然。”我作得意狀。在這關頭千萬不可稍懈,“天下惟一真理是:‘瘦田沒人耕,耕開有人爭’。”

“永定,你豈是瘦田?是肥田;你那麼有料,簡直是肥田料!”

與阿楚午飯後——此生不再光顧那間上海館子了,隻跑到上環吃潮州小菜。我們信步返向報館,經過必經的街。

忽然間我想浪漫一下,這是我從來沒有過的念頭:不如我送女友一件禮物,好讓她不離不棄。但送什麼好呢?反正她不知道我東施效顰,我也想揀一個墜子,以細如發絲的金鏈係著,予她牽掛。

整街漫著酸枝的氣味,也夾雜樟腦、鐵鏽和說不上來的納悶。

不知為什麼,我的心跳加速了。也許是因為聽我們的老總說過,他曾以三十元的代價,竟購得傅抱石的真跡。我以為我會尋到寶物嗎?血氣上湧,神魂顛倒。忽然被一件故衣碰撞到。它懸在高處,是一件月白色旗袍,釘上蘋果綠色珠片,領口有數灘水痕,一層層的,泛著似水流年之光影。

這件故衣,也不知曾穿過在誰身上了,那麼苗條。雖然不再月白,變成暗黃,但手工極精細,珠片也不曾剝落。

“永定,你帶我來看這些死人東西幹麼?”阿楚受不了那直衝腦門的樟腦味。

“我到那邊看看。”她巴不得遠離這些“年老”的遺物,隻跑去看“年輕”的:那是大大小小的毛章、毛像,一整盤流落於此,才不過十多年的光景,當成“古物”,賣五元至十元不等。旁邊還有不少有趣的物件:珠釵、鼻煙壺(有玻璃質內畫山水,也有彩釉)、軍票、錢幣、風扇葉、瑪瑙雕刻、公仔紙。

忽然,我下了一跳。

我見到那個胭脂匣子。一式一樣。

我前夜見的是靈魂,今午見的,是屍體!

雖在人間,我遍體生寒。

是它?

我如著雷殛,如遭魅惑。糊裏糊塗,信步入內。一個橫匾,書了“八寶殿”。

老人在午睡。

我叫他:

“阿伯,阿伯。”

他半舒睡眼,沒好氣地招呼我:

“看中什麼?”

語氣略為驕傲。

“看中了才與我議價。我的都是正貨。”

“我要那個胭脂匣子!”

“匣子?”

他喃喃地走去取貨。

“阿楚!”我把她喚過來,她買了一個紅色的天安門紀念章,隨手扔進她工作袋中。

“先生,什麼匣子?沒有。”

我指給他看,那個景泰藍……

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