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個行家喚住阿楚。我看過去,見她們都隨同一個蠻有威嚴、但又笑容可掬的中年女子到處逛。
“那女子是誰?”我問阿楚,“好像一個‘教母’。”
“冰姐,”阿楚給我倆介紹,“她正是邵氏的‘教母’,掌宣傳部,是一塊巴辣的薑。這是永定,我同事、男友。”
“阿楚,你別帶他亂逛,萬一被導演看中,拉了去當小生,你就失去他了。”
經這冰姐如此一說,我十分地無措,卻又飄飄然。阿楚見我經不起“宣傳”,偷偷地取笑。在邵氏裏當明星的,一天到晚被這般甜言蜜語烘托著,怕不早已飄上了神台,無法下來?但此中的快樂……難怪那麼多人投奔銀海,投奔欲海。
“不會啦,”阿楚道別,“他太定,不夠放,當不成小生,我很放心。”
如花在一旁,靜待我們寒暄,然後步入影城的心髒地帶。一路上,都是片廠、布景。在某些角落,突然置了神位,燃點香火。黝暗的轉角處,又見幾張溪錢。不知是實物,抑或是道具。我和如花都是初來乍到,但覺山陰道上,目不暇給,恨不得一下子把這怪異而複雜的地方,盡收眼底。
未幾,又見高棟連雲,雕欄玉砌,畫壁飛簷。另一廠,卻是現代化的練舞室,座地大鏡,健美器械,一應俱全。
不過四周冷清清的,還沒到開工時刻。而走著走著,雖在下午時分,“冷”的感覺襲人而來。不關乎天氣,而是片廠乃重翻舊事重算舊賬之處呀。攪戲劇的人,不斷地重複一些前人故事,把恩怨愛恨攪成混沌一片。很多橋段,以為是創作,但世上曾經發生過一億個故事,怎麼可以得知,他們想像的,以前不存在?也許一下子腦電波感應,無意地偷了過來重現。真邪門!我們到那簡陋的餐廳坐一下,不久,天便昏了。
開始有一陣金黃的光影鍍於這影城上,每個人的臉,都發出異樣的神采。演員們也陸續化了妝,換了另一些姿態出現。今天開中班,惟一的片在此續拍,那是一部清裝戲,好像有狄龍。但我們又不是找狄龍,所以盡往茄喱啡堆中尋覓。
阿楚上前問一個男人:
“請問,陳振邦先生回來了沒有?”
“誰?”
“陳振邦。”
“不知道,這裏大家都沒有名字。”
不遠處有老人吐了一口痰,用腳於地麵踩開。黃綠白的顏色,本來濃厚,一下子扁薄了。然後他隨一群人在垃圾堆似的地方搜尋東西。原來是找黑布靴。每人找一雙比較幹淨的、合大小的,然後努力發狂地拍打灰塵,跌出三四隻昆蟲,落荒而逃。有聲音在罵:
“媽的,找了半天,兩隻都是左腳!”
周遭有笑聲,好像不怎麼費心。
天漸黑了,更多的茄喱啡聚攏。大概要拍一場戲,悍匪血洗荒村,煙火處處,村民扶老攜幼逃命但慘遭屠殺之類。
阿楚見這麼多的“村民”,各式人等都有,光是老人,便有十多個。
她跟我耳語:
“猜猜哪一個是?猜中有獎。”
“獎什麼?”
“獎你——吻如花一下。”
當女人妒意全消的時候,不可理喻地寬大起來,放下屠刀,立地成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