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來時春末夏正進,滿山綠意充盈,風拂人麵,心雖隱隱不安焦急,卻也跟著愜意了點;時刻許久再次去尋那位不知在心中是真是假的山神,已是羸弱身子,滿身疾痛。
颯颯的風從四麵八方一吹來,他便像個破風箱一樣,被吹得找不到著力點。
手裏抱著裝爐灰的罐子,因為絆的那一下蓋子已經蓋不好了,腳也有些疼,風湧動著,“梆”的一聲,他身體一歪,朝旁邊的樹上撞去。
樹冠被撞得一陣抖動,樹上結的紅果“簌簌”掉下來,有幾個砸到了他頭上,微疼,卻把他砸得清醒了幾分。
何靜之深吸一口氣,緩了緩。
一直靜悄悄跟在他身邊的血藤見狀伺機而上,貼著土“刷刷”兩下便卷到了他的靴子上。
何靜之哪裏還有力氣彎腰伸手,他借著樹做支撐,拽了拽被纏住的腳。
本以為這藤蔓會同之前一樣卷住他緊緊不放,卻沒想到他隻是拽了幾下,力氣都沒使多大,藤蔓便不再向上延,軟軟的脫皮般滑了下去。
“…?…”
他目光朝著藤蔓褪下的地方一點點看過去,麵色微異。
從前無論何時何事上山,這些藤蔓皆是前仆後繼地湧上來,今日,怎麼被他一拉,便就像察覺到什麼似的向後潮水般退去了呢。
他輕咳一聲,心想或許是這些嗜血的藤蔓已經看出自己身上並無多少血量,還不足果腹,所以不屑纏他。
人當真是,活到二十一二,渾渾噩噩不夠,處處都透著難言的悲涼。
“啞啞啞…”當空傳來一陣難聽的烏鴉叫聲,何靜之嗤笑一聲,放了口氣,往懷裏抱緊了罐子。
還想那麼多作甚,早沒意義了。
“軼、燁”,他邁步朝深山中行去,“我要你、血債血償。”
……
山神廟宇依舊威嚴高聳在原地,碧瓦青階,如記憶中那般的荒涼蕭條別無二致。何靜之站在石階下抬頭遠望著,情不自禁抱緊了手裏的爐灰。
你問他為何會如此相信山神傳言,想必就是因為那些從幼年起就開始做的夢境。而因為夢境,他聽到過山神大人的聲音,也得到過自己想要的東西。
起碼軼司臻,是真的一路平安。
最後那次…他為全家、為父親祈禱保佑的那次,究竟是何原因沒能成功。或許,隻是因為與他拔刀相向的人,是軼司臻。
“將怨恨,就如此了結了吧。”
他眨眨眼,把眼眶深處的癢意克製回去。眸一低,卻見身前最低的一節石階上,不知什麼時候停落了一隻羽毛豔麗的山鳥。
那鳥不懼人,竟然就直愣愣的站在台階上亮著一雙黑豆子般的眼珠看著他。何靜之皺了皺眉,心窩又是如針紮的刺痛。
怪事。
但時間緊急,他抱著懷裏的東西能走到這裏已是不易,哪裏還有閑心思考這山鳥怎麼盯著他。
他微躬了身,踩上有些濕滑的青階,目視前方的廟門,一步一步,“…!!…”一直毫無動靜的山鳥卻突然展翅飛起,二話不說落在他肩頭。
他腳下趔趄,差點沒站穩。
山鳥反而一點都不怕他,在他肩頭好一陣跳躍,甚至…還用小巧的頭來蹭他的臉。何靜之禁不住咳嗽了幾聲,卻也沒能趕走它。
忽而,廟中響起如海浪般震撼的聲效。何靜之被吸引了注意力,抬頭一瞧,便見廟門一側,一棵高大斑駁的古榕樹,無風搖曳。
那聲音,似古鍾被敲時轟動,他不由得感覺骨頭裏的痛輕了,好像還有些酥麻之意。
這棵樹…之前就有嗎?何靜之突然不敢確定了,他的記憶裏明明沒有什麼樹,也沒有什麼鳥。
有種感覺,就好像他離開山神庇佑的那段時間裏,有什麼新的東西出現,改變著,代替了他。
“……”
他抬腳向廟裏走去,後背浮出一層汗,融化了布料使其緊貼在他肌膚上,濕噠噠、黏糊糊的,像一小塊無法被揭開的破皮。
可當他急匆匆地走進這座熟悉的神廟裏,所看到的景象卻還是一如往昔。
落著灰的凶神惡煞山神像、殘破不堪的帷幔、與頭頂縫隙裏傾斜進來的兩縷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