鬥場近日人煙稀疏到了極點,胡貳也不再時時刻刻陪在他身邊。何靜之隱約意識到點什麼,卻不敢細思,因為每當這樣,便總會有不幸的事發生。
似乎一夜之間又回到了那個無人知曉的四合院裏,隻是禁錮住他的方式換了一套又一套,折磨他的人…回到了原點。
入冬的廣漠田野外,偶爾能瞧見幾隻覓食的烏鴉低低掠過,坐在那能俯瞰整個鬥場地界的觀覽台上,總會出神地盯著鬥場中央看。
何靜之不知道他在看什麼。他視線所落的地方分明空空蕩蕩一片空白,可又好像總有兩個人以奇怪的姿勢佇立在那裏。
遠處山陰的殘雪隱隱籠上一層青煙,可聽“噠噠”的馬蹄聲由遠及近。風呼嘯吹拂過來,似來提前傳信,何靜之恍惚幾分,一個輕嚏。
雖天晴日朗,但野樹的梢頭,執拗地指向天空,看來刺眼,隨來人一樣令人不禁生寒。
塵土飛揚,頃刻便到眼前。
那血漿一樣的玄色於瞳眸中綻放開時,五髒和六腑仿佛顛倒了位置。複雜情愫湧動著,殺得他心頭百裏寸草不生。
回房之路,舉步艱難。
但更艱難的,還在那緊閉的房門之中。
一壺溫酒煮在爐上,何靜之已然忘了當時再次親眼見到軼司臻的心情。隻是日後回想起來,渾身上下無一處不是疼的,疼到,前前後後加起來反倒覺得能忘記才是最好。
侍衛將門關嚴,幾重鐵鏈繞上鐵鎖,“叮當”斷了他的退路。而隨著生路被封,屋內響起的聲音是那般溫柔悅耳,帶著淡淡的疏冷與喜悅,好像一塊冰晶。
“尋你好久,何故藏在這裏。”
…是真不知,還是裝不知。
何靜之打量著眼前的人,眼眶底一陣陣發潤,卻又被他一次次壓下去。
“怎的不說話。”軼司臻抬眸向他看來,靜靜注視著。不知是不是水霧模糊了視線,他竟然覺得軼司臻笑了一下。
“難不成生我氣了。”
軼司臻放下手中酒杯,杯底碰桌清脆一聲,“靜之你何時變得如此小氣。”
那滿是友好的語氣,恍若隔世。卻又隔得並非什麼天書上寫的百年萬年、一世幾世,而是隔著一層皮。
“要我如何哄你開心呢。”
他竟站了起來,朝自己走來。
何靜之想退後,身體卻仿佛被捆在了原地動彈不得。他這才明白,那鎖鏈鐵鎖不是鎖住了房門,而是鎖在了他身上。
“瘦了。”軼司臻幾步來到他跟前,還殘留著酒熱的手指自他側臉輕劃至下顎線,“聽聞你重病一場,如今怎樣了?”
像關心的反問,但眉眼多了些寒意,瞳眸中的光也暗淡了下去。何靜之盯著他看了又看,僵硬的頭腦總算開始轉動。
對視其實不是問題,像對方一樣若無其事的寒暄才是。說不出是怒氣還是什麼在心頭醞釀著,何靜之冷冷地別過了頭。
緊抿雙唇,齒牙齧著下唇內的唇肉。他強忍內心死水複湧的衝動,半晌整理好心情,看也不看軼司臻一眼,漠然道:“我要死了。”
“……”,“胡說什麼。”
“如你所願。”
“軼司臻,你開心了。”
再次麵對眼前這人,開口說罷這幾句平淡如水的話,何靜之才發現時間似乎已經替他消磨了很多東西,好像也沒有多折磨了。
他隻覺得疲累,久而久之心中竟再難提起一分一寸的精神來麵對。視線裏一片白一片紅的,除了有些酸澀,捕捉不到什麼了。
身形微俯,溫熱的呼吸打落在耳廓,墨發蹭得癢,修長但素來溫度偏低的手指又慢又輕地伸入他後領處。指尖觸頸,他木頭般不知閃躲,二指便順利伸進去。
冰涼激入柔熱,指節磨過絲製的衣領,又眨眼間退出。
緊接著,二指撚著一片皺爛的枯葉進入視線,軼司臻的聲音響起:“脖間疊著枯葉,你竟沒感覺嗎。”
眼神清碎,落在軼司臻臉上。何靜之蹙眉看著他,很想從他臉上看出點什麼。他一直很佩服軼司臻,因為無論發生什麼,對方永遠都可以做到自說自話,就像現在這樣。
他的語氣本就該不好,回嗆道:“死人能感覺到什麼。”
“軼司臻,你變笨了。”
從殺父殺母、滅門之仇開始,到囚他、辱他,間接性害死何靈,三番五次把他推入萬丈深
淵的人,就是軼司臻啊。
他被帶走的太多了,甚至可以心平氣和的像溫柔嗔怪一樣,責怪軼司臻不聰明了。
問他脖子裏落了樹葉會不會不舒服?
膈死了。仄逼的存活幾率,他要被眼前這一切、這企圖粉飾太平的人和事,惡心到死了。
軼司臻麵色一凝,眉眼逐漸鋒利起來,聲音也變得沉重:“何靜之。”
“別叫我…”他靜靜地回看著。那曾無數次出現在夢裏的臉,如劍利落的眉、寒星似的眸,早就是一把懸梁利劍,吊在他頭上。
“很惡心。”
“……”
房內空氣凝了又凝,一股隱蔽了許久的暴戾之氣慢慢露出馬腳。
無論是噩夢還是美夢,付出什麼也無所謂了,何靜之隻求一醒。但他從未想過,從夢中蘇醒的代價,會是那種疼痛。
脖頸一緊,軼司臻的手穩穩掐在他脖子上,他被拉得向前一衝,鼻子差點撞到對方。那雙眸子投射下來的眼神,冷若冰霜:“你說什麼。”
他卻不怕,想來是因為太了解軼司臻了吧。虛弱的雙手不抗反迎,輕輕覆上對方的手,他苦笑:“我詛咒你軼司臻。”
“我再也不要你了。”
“……”
比這更狠的話何靜之不知道說過多少次,他咒罵、詛咒軼司臻,卻從未想到現在的軼司臻會因為這一句話而失去理智。
“額!”
脖上收緊力氣的手控得他臉色發白,喘不過氣。對麵幾分悲切、痛恨與一閃而過的慌張神色,令何靜之錯以為他才是那個“畜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