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一字書(6)(1 / 3)

從被逼死的就業分子的慘案中,我仿佛看到了自己的明天,反抗是死,忍耐也是死,我幹嗎不反抗呢?這樣的死法才是我岩金榮的性格!我決計用死來解脫這份痛苦,讓更多的人看看我不是孬種。那是一個星期日的早晨,天不亮就有造反派來通知我:“明天要進行土方大會戰,今天夜裏,農場在工地召開誓師大會,牛鬼蛇神必須參加,各戰鬥隊要比士氣,太陽一落山你必須到隊部報到,如若遲到,按反革命破壞罪論處。”他理直氣壯地說完,還讓我在他的小紅皮本子上簽了名字,目的是讓我承擔遲到的責任和後果,我簽完字,裝著非常恭敬地說道:“革命小將走好,我保證準時趕到,不會影響你們的誓師大會。”

我剛要出門去完成我那200斤幹草的任務,又一個造反派隊員來通知我:

“岩金榮,隊長已經把你借給二隊開批鬥會了,下午必須戴著‘反革命就業分子’的高帽子,到二隊參加批鬥牛鬼蛇神一條街大會。”又是一個不容商量的任務!

“那我的幹草任務怎麼辦?”我追著他問,希望他能說一句話把這個任務免掉。

“打不打幹草我不管。”

這算什麼事呢?我又不會分身術!我敢怒不敢言,隻得把怨氣往肚子裏咽。

在去打幹草的路上,我反複琢磨,要是死了該多好!再也不受這份罪了。

真要是死了,讓他們開批鬥會的時候,很多人都準備著看熱鬧,準備著拿我當發泄對象,可是,偏偏這個時候我這個被批鬥對象膽大包天,就是不到場,沒有對象,讓批鬥大會開不下去,多尷尬!隊長把我借給二隊了,到時間人去不了,他們一定會想隊長這人說話不算數,隊長絕對會栽麵子。一想到批鬥大會召開後,造反派們找不到“反革命就業分子”岩金榮的那份著急,手忙腳亂的樣子,心頭湧起一股報複的快感。

獄警雜記什麼誓師大會,什麼批鬥牛鬼蛇神一條街,統統見鬼去吧!牛鬼蛇神要徹底“自由”去了。

就這麼一邊想一邊走,不知不覺來到了平時割草的草場。我冒著嚴寒,頂著凜冽的北風,咬牙堅持一把一把地割著幹草,因為沒有手套,幹草紮得我粗糙、幹裂的雙手鮮血直流,也可能是凍麻木了,竟沒有一絲痛感。我望著一滴一滴滴在雜草叢生的沙土地上的鮮血,心想,不去管它,也許血流盡了人就會死去,要是那樣,沒有痛苦,沒有恥辱,該有多好?

誰知我想讓它流,它卻不流了,在我的手上凝結成一個深色的血塊,我用鐮刀的刀刃刮去那深色的血塊,血又開始浸出來一滴滴地滾落到地上。

流快點!我用手擠壓流血的地方,沒有多大的效果,突然,把動脈割開讓它快點流的念頭一下子出現在頭腦中,太刺激了!我有點控製不住自己,激動地直冒虛汗,我要死了,他們一定找不到我!興奮和激動催著我快點下手,心中感到莫大的快慰。

鐮刀尖順著我的左臂劃了三寸多長,終於找到了血管,我一咬牙把它挑斷了,鮮血噴湧而出,我躺倒在自己打的幹草上,把左臂平放在地上,等待著死亡!

血在不斷地流著,我的意識已經不清了,隻感到心髒“蹦”的一跳,就什麼都不知道了。

也許是批鬥會上少了一名反革命就業分子聲勢不夠,也許是警惕性高的造反派怕我逃跑,也許是善良的人們真的關心著我這個無足輕重的就業分子,也許是僥幸被好心人發現,當我用力把自己的靈魂壓回到屬於自己的軀殼時,覺得累極了,呼吸困難,眼皮都抬不起來。我想起了割血管這件事情,明白自己沒有死,但是,怎麼也想象不出誰能夠救我。

當時,我絕沒有因為被別人救了而萌生感激,隻覺得想死都困難,蒼天也不讓我痛快死去。

記憶恢複以後,我首先想到開批鬥會的事,死不了,還要參加一條街的批鬥會,心中一驚,又昏過去了。過了不知多長時間,我再次恢複知覺,才獄警雜記清醒地意識到自己被人救了,真的沒有死,這時左臂一陣劇烈的疼痛,使我忍不住叫了一聲。

“醒了?”一個女人的聲音。

聽到有人在身旁,我這才用力睜開眼睛,潔白的牆壁,晃動的人影,對了!我是躺在醫院裏,明白自己的處境後,我又閉上了眼睛,這樣可以節省點力氣。可是,我的腦子一點也沒有休息,是誰救了我呢?我的心情很複雜,求生的欲望要我接受治療,可是,未來生活的艱辛,使我覺得生不如死、心灰意冷,決定拒絕就醫!雖然我沒有能力再自殺一次,但我還是使出吃奶的力氣喊道:“讓我去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