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夜是潁都最熱鬧、卻也最冷清的時候。穿梭在無人行走的街巷，翻過一座座高牆，家家戶戶團聚守歲的明亮燭光將窗戶紙印得暖黃。富庶人家在庭院裏點燃煙花，引得周圍鄰裏的孩子們一個個探出脖子，指著天空興奮地叫嚷。祖母抱著孫兒和兒子媳婦們一邊說笑，一邊嗑著瓜子、剪著窗花。灶台升起黑煙，飯菜的香味彌漫飄散。無論是山珍海味還是野菜肉幹，從王公貴族到平民布衣，都在忙碌了一整年後，盡情享受這難得的歡樂和團圓。
像顧府這樣冷清的宅子，大約是為數不多的例外。
府中的下人早已各自散去，使得本不熱鬧的府邸更安靜得森然。中庭是一片空蕩蕩的黑，透過窗邊微弱的光亮，能隱約望見外麵飄著簌簌細雪。
顧妤說要早睡，吃過晚飯便熄了燈。中堂裏，隻有許懷通、藻兒和兩個年輕的小丫頭在打牌守歲。藻兒運氣不好，連著幾把都讓許懷通贏了去，叫嚷著再也不打了。
許懷通笑嗬嗬地說：“破財消災嘛。你現在破了財，新年一定會發達的。來來來，再打幾把！還有一個多時辰呢。”
“發達什麼呀！我來伺候小姐快兩個月了，可小姐待我還像個外人似的，打發我做飯跑腿！主子看不上眼，做奴才的永遠發達不了！隻能指望許管家多給我發些月例罷了。”
“瞧你這話說得……”許懷通趁隙啜了口熱茶，舉著杯蓋比劃道，“你是新來伺候小姐的，該多看多學，少說話。要我說，小姐已經夠信任你了，否則怎麼會讓你負責她的吃食呢？從前小姐在溪棠習武的時候，每一頓飯都要用銀筷試完毒，才肯吃的。”
“這……怎麼搞得跟皇帝似的？真有人要害她呀？”
“說不準。小姐如今是武林第一劍，天底下眼紅她的人多著呢！青兒姑娘是一直跟在她身邊的丫頭，上山也跟著。我記得……得有十年了吧。除了青兒姑娘，小姐誰都信不過。所以你也別和她比，沒意思，比不過！”
“那青兒也會武功？”藻兒驚訝地瞪大了雙眼。
“這我倒不清楚。應該是會一些吧，沒見她使過。”
藻兒懊惱地撇撇嘴。
“你呀，嘴要甜，對青兒姑娘呢要客氣些，叫聲‘青兒姐姐’。她在小姐麵前替你美言幾句，小姐不就信任你了嗎？”
“誰能討好得了她呀？成天都是一副冷麵孔，怪嚇人的。”
“你還是年輕啊……”許懷通笑道，“凡事呢，要等，要沉得住氣。像你這樣的急性子能成什麼事？我還是那句，多做事少說話。來來來，把牌洗上！”
藻兒乖乖地低頭抹牌，嘴角耷拉著，像個鬧脾氣的小孩子。許懷通望著她嬌俏可人的側臉，默默在心底歎了口氣。
夜漸深了，潁都的大街小巷漸漸沒了行人。積雪像一件薄紗，輕柔地蓋在石磚路上。
一個披著墨色裘皮鬥篷的年輕人自城東的燈火中走出來，慢慢地向朱雀大街行進。路過一個拐角時，蜷縮在角落裏的老乞丐可憐兮兮地瞥了他一眼。年輕人遲疑片刻，遞給他兩個銅板，轉身離去。
朱雀大街竟是難得的“一眼望到頭”，平日擺攤開店的小生意人早已不見蹤影，馬車也是一輛都無，隻留下一地雜遝的黑腳印。頭頂高懸的燈籠燃得正亮，卻更襯得雪夜的黑暗和冷寂。
走了不多時，西邊一個熱鬧的煙火攤吸引了年輕人的注意。兩個孩子蹦蹦跳跳地揮舞著煙花棒朝小巷深處跑去，棒頭綻開絢爛的光芒，如耀眼的小太陽。攤前站著一個身穿紅色鬥篷的年輕姑娘，正在和攤主講價。姑娘一邊摸著口袋，一邊尷尬地解釋自己出門忘了帶錢，隻有五個銅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