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真的歐洲人仍在廣場唱歌,以為這隻是各國內政問題;貝盧斯科尼下台那一天,意大利街頭上演世界上最高雅的抗爭行動,歡送貝老“滾蛋”。廣場上小提琴手站立古老鬆樹下,拉著韓德爾的《哈利路亞》曲目;群眾之中,一人充當指揮,在意大利十個人中就有一個人學過聲樂,合唱不是問題。高雅的曲子與曲子之間,群眾紛紛加入,等著貝盧斯科尼正式“滾蛋”;那一天深夜裏,護送貝老的車子終於亮燈開出眾議院,群眾此時才停止歌聲齊喊“下台!”“滾蛋!”歡騰聲中,意大利人以為明日清晨,人生將是新的一頁。
可惜,他們看不到那一隻市場上從大西洋另一端早已登陸“諾曼底”,永遠“看不見的金融禿鷹手”。好色的貝盧斯科尼走了,好財的對衝基金投機客尚留山頭。周末他們於市場上繼續放空消息,周一宣稱接手的新總理蒙蒂無法火速組成有效內閣,周二更大舉全麵放空歐債;火勢一路延燒,從地中海一路燒至已然冰雪之地的芬蘭。於是11月15日,這一天,歐債市場有若一場“大屠殺”。
麵對這場“大屠殺”,歐盟議會立即首度通過歐元區主權債務相關衍生性產品全部限製交易,同時禁止信用違約(CDS)裸交易。歐盟不再天真地放任或相信市場,他們必須迎戰投機客,打一場慘烈的戰役。
“歐債大屠殺日”後一天,我想起海明威。1926年他出版小說《太陽照常升起》(The Sun Also Rises);書寫背景是一次大戰後困惑的巴黎,他特別鍾愛巴黎丁香園咖啡館旁的奈伊元帥雕像。滑鐵盧戰敗後,拿破侖於莫斯科大撤退時立即乘坐馬車急駛離去,留下奈伊元帥率領後援部隊堅守戰場。奈伊元帥最終且戰且退,不知戰了多少個日子,終至全軍覆滅,無人生還。法國紀念這位悲劇英雄,為他樹立一尊雕像,奈伊元帥手持軍刀出鞘,孤伶伶地站立在廣場,手直挺挺的,刀永不落下;然而元帥身後,卻始終空無一人。
海明威於1920年代目睹這尊百年前的雕像,當天陽光雖仍照在元帥雕像上,但其旁的高聳之樹,卻也同時投下了陰影。停留巴黎期間海明威寫下他第一部長篇小說,其中引用“失落的一代”(a lost generation)一詞,從此“失落的一代”這個名詞成了描述一次大戰後解甲歸田、人生不知往哪兒去的年輕彷徨世代。海明威在他的《流動的饗宴:海明威巴黎回憶錄》中,回憶當年與奈伊元帥雕像敬一杯冰啤酒的心情對白:“或許每一代人都曾因為某種因緣而感到失落,過去如此,未來亦然。”
如今海明威的預言,卷土重來。歐元區各國正如當年的奈伊元帥,孤伶伶的佇立廣場,獨自拔劍,揮舞空中,四麵八方,刀隻能盲目地揮向不知何處何時飛來的全球禿鷹。元帥之劍是否終將敗陣落下?也就是巴菲特的嘲弄之言,沒有了美國人獨有印鈔特權,歐元是否將因歐債而崩解,沒人知道答案。
隻知若歐元倒下之刻,除了飽食的少數禿鷹外,全球皆將再度麵臨經濟大衰退。
包括巴菲特得意洋洋可以印鈔票的美國。
2011年11月16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