裘老大說了些什麼,季丹心其實沒有聽清。
夜風吹過,屋內燭影閃動,僅存的一點微光也變得虛晃起來。
恍惚中,周圍的一切裝飾仿佛都變了樣子,鎮宅的銅像化作了青麵獠牙的夜叉,將他鎖入了地獄最底層的無間道。
相傳墜此地獄者,受苦無間斷。
耳畔充斥著受刑者的哀嚎慘叫,獄卒視罪人如砧板肉,一遍又一遍地用利器對他們施以刑罰,懲戒他們生前犯下的罪孽。
季丹心在這無間地獄裏奔走,找不到出路。他想去問問那座上的判官閻羅,自己到底是做錯了什麼才要來到這裏,而這樣的痛苦又要持續多久。
好像過了足有一個世紀那麼長,刺骨的冰寒與巨痛才緩緩退出。
季丹心像一條死狗一樣軟癱在地上,身子像是從水裏撈出來的一樣,渙散的雙瞳好久才找到焦距。
現實發生的一切又將它拉回了人間,他抬起被冷汗打濕的眼睫,撞上了裘老大冰冷而又麻木的眼神——仿佛在看一個死人。
季丹心閉上了眼。
對於這一天的到來,他其實並不意外。裘老大絕不是一個“念舊情”的人,幼時被拐來的孩子不少,可是能苟活到現在的,已經隻剩他一人了。
就連進了少管所的那次,他以為裘老大會有所顧忌,不敢在對還身在少管所裏的自己發動蠱毒,他以為自己被抓後裘老大就會放過他,可是他想錯了。裘老大依然毫不留情地用這種方式逼他回去。如果不是他在保外就醫的途中僥幸找到機會逃走,狼狽地趕回了寒龍幫,他相信那次裘老大真的會要了他的命。
上貢上遲了這種件事,雖然不能說不是什麼大事,但罪不至死。裘老大這回發難是對自己早有不滿,今天終於引燃了□□而已。
裘老大在季丹心麵前蹲了下來:“你不是想走嗎?”
這樣的明知故問讓季丹心感到了一點意外,他明知自己逃不過了,卻還是虛弱地搖了搖頭,做最後的掙紮:“不是的,裘叔,您聽我解釋——”
“我再給你最後一次機會。”裘老大打斷了他無謂的解釋,“有一個任務,很危險,可如果你完成了,我就收回我的蠱蟲,放你自由。”
季丹心猛地抬起頭,幾乎以為自己出現了幻聽。
他一時間不清楚裘老大是在試探他還是真有這個打算。若說是試探,明明已經沒必要了,裘老大認定了他有異心,捏死他就和捏死一隻螞蟻一樣。可如果裘老大說的是真話……這樣天上掉餡餅的事,季丹心想都不敢想。
“嗬。”裘老大從他的目光中讀懂了他的心思。畢竟這麼多年了,他雖然沒有完全將這隻小獸馴服,卻也對他足夠了解。“你不用拿這種眼神看著我,明天就是中元節了,我也不想開殺戒。不過你也別高興得太早,這次的任務,你有沒有命回來還難說。如果最終你能帶著我要的東西回來見我,算你的造化,我也不會太難為你。”
季丹心愣了愣,明天就是中元節了嗎?
他沉默片刻,收回了在裘老大麵前一貫低服做小的偽裝,再抬眼時,目光中仿佛有光掠過:“好。無論是什麼東西,我就算拚了命也會把它帶回來。可是我如果真的活著回來了,您當真放我自由?”
“哼。”裘老大眯了眯眼,眼前的幼獸一副豁出去的神情,居然都敢質疑自己的話了。
“你也沒有別的選擇了。”裘老大沒有因為他堪稱挑釁的質問而動怒,他沒有必要跟一個將死之人計較了,“滾吧。”
“一言為定。”季丹心跌跌撞撞地爬起來,雖然滿身狼狽,但一雙眼睛卻亮得出奇。
推門而出時,屋外已經下起了暴雨。
細細密密的疼痛從膝蓋處的骨頭裏傳來,舊傷還是複發了。
胃部也仍在隱隱作痛,身體好像各個零件兒都在叫囂著要罷工,這樣的狀態對一個即將要去打一場硬仗的人而言顯然有些糟糕,不過季丹心沒有因此而感到焦慮,他甚至有幾分如釋重負的輕鬆感。
裘老大的一番話讓他看到了希望。雖說對方隻給了他一個口頭承諾,但是季丹心在裘老大身邊這麼多年了,知道他雖然壞事做盡,但至少言而有信。否則一個無德又無信的人,很難帶領寒龍幫走到今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