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丹心定了定心神,然後遲疑地、小心翼翼地、大著膽子地將君止的衣袖又向上撩了撩。
君止胳膊上的傷都有些年份了,並且疤痕已經很淡了,應該是很小的時候留下的。
似曾相識的傷痕一下子點燃了童年的痛苦回憶。季丹心知道,手臂上是最容易留下這些疤的,因為被打的時候,他們會下意識地伸出胳膊護住頭部……
他還知道,即便幼年受過的傷好了,這些傷疤也永遠不會消失,會就這樣淡淡地跟著他們一輩子。
季丹心將目光轉移到了君止的臉上。
原來這樣光鮮亮麗的外表下,也藏著這樣的傷疤。
他的傷是怎麼來的?
他也有那樣不幸的童年嗎?也有因為傷痛和絕望而輾轉難眠的漫漫長夜嗎?
季丹心看著君止,突然明白了剛剛在別墅內,君止望向自己小臂的一瞬間,眼中閃過的複雜情緒是什麼意思。
他猜想自己此刻也是同樣的眼神。
那原來不是單純的憐憫,更是同病相憐的感慨,是感同身受的將心比心。
因為他們都知道,留下這樣的傷有多痛。
君止感到對方輕輕地碰了碰自己的胳膊。
那感覺,就像是自己撿回來的小動物正在用鼻尖輕蹭著自己的衣袖,動作中透露出小心翼翼的親昵。
此時此刻,這樣的親昵使他感到說不出的欣慰。
他第三次勸道:“快走吧。”
可是對方沒有停手,君止感到自己的胳膊被緊緊地紮了起來,才意識到對方是在幫自己止血。
那一刻,君止不禁懷疑自己會不會已經失聲了——他難道根本沒說出那些話,隻是幹動了動嘴皮?
對方並不專業的包紮手法讓他確定這人沒有受過專業訓練,應該不是公會的人。那麼自己應該也不認識他,隻是萍水相逢罷了。
可他想不明白,為什麼一個萍水相逢的人至今不肯放手。
君止急切地、費力地試圖再跟那人解釋一二,可那人不由分說地拉過了他的右手,在他的掌心中寫道——
“我帶你走。”
那人的指尖小心翼翼地避開了他震裂的虎口,輕輕劃過他的掌心。貓撓一樣,微微發癢。
君止的小指一顫。那柔軟而溫暖的觸感,讓他心中某塊角落突然開始塌方。
他在過去十幾年間一直充當著“守護者”的角色,出生入死、衝鋒陷陣,他也都心甘情願。
可現在有人對他說:“我帶你走”。
這句話有些熟悉。君止恍然間記起了十幾年前,那個他逃出生天的午後。刺眼的陽光灑在他身上,他被師父抱起,從地獄中脫身。
如今這人指尖的餘溫,好像和那時的陽光一樣溫暖。
這樣的溫度令他在生命的最後時刻感到莫大的慰藉,也令他心懷感激。
有那麼一刻,君止甚至想去抓住那根手指。
然而,君止清醒地意識到,自己不能貪戀這份溫暖,夢魔不知道什麼時候就會趕回來,他必須勸這人趕緊離開的。
想到這裏,他再度張口,舌頭卻忽然麻了一下……
五感中的最後一感也消失了。
至此,君止的世界徹底陷入了一片漆黑色的沉寂。所有感官全部被封閉,他再也感受不到周圍發生的一切,再也無法動作、無法言語。
君止突然有些後悔,其實在說“放手吧”之前,他至少應該先對那人說一句“謝謝”。
季丹心剛背起君止,就感覺背上的人腦袋一沉,手也耷拉了下來。
“喂?喂!你怎麼了?!”季丹心嚇了一跳。
君止沒有任何回應,好像徹底暈了過去。
還好,季丹心側耳聆聽了一會兒,發現對方還有微弱的呼吸在。
剛剛好受了一點的膝蓋因為不堪承受兩個人的重量,再度疼痛地叫囂起來。季丹心咬了咬牙,強忍著身體的不適,背著君止艱難地朝著a市市區前進。
為了忽視著膝關節的痛,季丹心邊走邊轉移注意力道:“你之前從蛇妖手下救了我一命,這次就當還你了。”頓了頓,繼續道,“要是我們大難不死……你師父會來看你嗎?”
念頭一起,季丹心的心也跟著撲通一跳,仿佛顧天師已經近在眼前的一樣。
“如果……我是說如果,能再見到顧天師就好了。”
季丹心話音剛落,忽聽背後傳來一聲女子的輕笑——
“嗬,你想見顧長修做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