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扭臉,瞥見老老鼠一臉得意,事不關己地蹲那裏撓癢,舊褲子顯得短,露出裏麵穿著的秋褲,破秋褲不知道穿多少年了,下邊都禿嚕了線,很像某個農民第一次參加“我是大明星”時候露出來的毛衣袖子。
李時又軟蛋了。
心平氣和地跟老老鼠說:“人家包工頭也不是傻子,雇咱來就是讓咱幹活的,要是不出活他那裏也不好交代。”
“這個不用你管。”老老鼠輕蔑地說,“我們幹這個好幾年了,還用得著你來教訓,你隻要跟我們一樣幹就行。”
李時猶豫了,他很矛盾。
這些人這樣滑頭,磨洋工,他看不來。可是看不來又能怎樣,總不能去包工頭那裏打小報告吧。看看這些民工臉上的菜色和衣著,就知道是些現掙現吃的主兒,再看不來,也不能禍害這些社會上最底層的人。
“好吧,換就換了吧,換了以後你們稍微快點幹,好吧。”
老老鼠這才又露出皮笑肉不笑的油滑麵孔,朝那些人招招手,大家夥兒扛著工具過來,跟李時換了陣地。
擦肩而過的時候那個坐地戶還教訓李時:“青年,悠著點兒。”
可李時幹活不會偷奸耍滑,要麼不幹,要麼快幹,死牛懶筋地磨蹭,時間長了坐下病,想快幹也快不上來了,才不會讓自己養成那些壞毛病。
突然之間李時似乎明白那些人為什麼會處於社會的最底層,為什麼會吃了上頓沒下頓了。
因為那些人都是聰明人。
而李時成了傻蛋,一上午的功夫傳遍大半個工地。
吃午飯的時候包工頭笑著問李時:“聽說人家叫你傻蛋?”
李時把那些人的所做作為講了一遍,說著說著有點憤憤然,尤其說到那個坐地戶居然威脅要打他,難道能幹還有罪了?
一起吃飯的這些民工都笑了,他們對這些事早已見怪不怪。
李時很奇怪:“用這樣的人,這樣的幹法,包工頭不得賠死?”
“嗬嗬。”包工頭笑著解釋說,“這幾天急著交工才去勞務市場找人,平常工地上不用這些人。你知道什麼人幹勞務市場?大多數是些偷奸耍滑的懶漢,不想出力,還想掙大錢。這樣的人上工地也沒人要,專業的裝卸隊也不要他。”
“既然不幹活,一天還給他一百塊錢?要不然就包給他,挖一方土多少錢,多勞多得,現在什麼社會了,不都是包工活。”
“嗬嗬。”包工頭又笑了,“包給他,他們不幹,這些人可滑了,早上在勞務市場就討價還價,就是要日工,一天一百,少了不幹。要是包工活,誰知道工地上什麼土質,要是地裏全是石頭,一天挖不了幾方,那不白幹了——其實這些人滑頭,也是以前吃過這樣的虧,吃虧多了就鍛煉聰明了。”
“明知道他們耍滑還要用?”李時就不明白了。
“這些人就是幹得慢,兩天的活怎麼也得拖成四天,就是為了多掙點,牛不幹活緊揚鞭,到時候多嚇唬嚇唬他們就行。現在天開始冷了老板很急,一時之間沒處找人。”
“我們不願雇這些人,其實這些人也不願上工地幹活,因為彼此太了解,誰也騙不了誰。他們喜歡幹散活,那些工廠、單位,還有個人,不了解情況的,臨時急用人雇他們去,就像開了油坊,這個不好幹,加錢,那個搬運起來路太遠,加錢……不榨盡雇主最後一滴油他們是不會好好幹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