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回想起那天的場景,似乎的確如此,小波的媽媽一句話都沒有說過,小波出門前,和他媽媽打招呼,他媽媽連頭都沒有抬。
翻完手套之後,在很長一段時間,我購買任何東西,都會下意識地把物價兌換成幾雙手套,比如一碗涼皮是五毛錢,我就想要三雙手套,一碗牛肉麵是兩塊,要紮十一雙手套,而每次兌換後,我對花出去的錢就又多了幾分慎重,會仔細考慮究竟該不該花,我的花錢習慣越來越簡樸,我開始能理解幾分小波對金錢的重視。
我的暑假非常清閑,小波的暑假非常忙碌,他在跟著李哥學習打理K歌廳的生意。李哥身邊的人很多,不管是年齡,還是資曆,甚至時間都有遠比小波適合的人,畢竟小波仍在上學,可不知道為什麼李哥對小波一直很特別,他對其他人說話常會很不耐煩,有時候甚至會破口大罵對方長了一副豬腦,但對小波的問題從來都會耐心回答,不過小波很聰明,許多話不管李哥在什麼場合說的,隻要他說過,小波就會永遠記住。
烏賊已經從技校畢業,沒有去國營單位工作,開始正式跟著李哥做生意,李哥讓他和小波一塊打理K歌廳。烏賊年紀雖然比小波大,平常也似乎他是大哥的樣子,可真有什麼事情,都是小波拿主意。隨著他們,我的主要活動場所,也在不知不覺中轉移到了K歌廳。條件先進了不少,至少我在很多人還不知道徐克是誰的時候,已經看了不少他拍攝的電影,外加無數港台的黑幫片。周潤發的小馬哥風采傾倒了無數烏賊這樣的小流氓們,他們常常穿得一身黑,戴著副墨鏡,嘴裏含著根牙簽,扮深沉冷酷,唯恐走在大街上,人家不知道他們神經有毛病。
李哥自己倒是穿得正常得不能再正常,唯恐人家看出他是一幫神經病的頭。李哥看著自己的手下們,常常無奈地笑,口頭禪是:“不要以為多看了兩部香港黑幫電影,就以為自己可以混黑道。”
妖嬈女正式做了烏賊的女朋友,烏賊有一次聽到我在背後和小波嘀咕妖嬈女,他聽到我起的代號,不僅沒有生氣,反倒挺得意,覺得自個的馬子就是很妖嬈,索性棄了正名不用,真叫她“妖嬈”。
我和妖嬈低頭不見、抬頭見的,一來二去也聊幾句。我從她口中才知道李哥是進過牢房的,據說當年在道上也曾風頭無量過,江湖老人們都以為他出來後,會想辦法收複失地,可誰都沒想到他這幾年,竟然真規規矩矩做生意了,並且做得有聲有色。我很好奇小波怎麼會和他們在一起,在我心中能考上一中高中部的人,和李哥、烏賊不該是一路人,妖嬈也不知道,隻說小波打架特別厲害,出手特別狠,當年很多出來混的人都知道有個小波特能打。
如今的小波可真是一副老好人的樣子,我正聽得發呆,妖嬈看著我笑,“我聽烏賊說,你打架也很毒,上次若不是李哥,你手上就要掛條人命了。”
我微笑,其實不是狠毒,而是義無反顧、不留退路,一半是情勢所逼,一半是個人性格,隻不過事情在外人眼中,就會漸漸地傳變樣了。忽然間明白了小波的狠,他三年級就沒有了爸爸,媽媽又精神不正常,他根本沒有退路,也不得不義無反顧。
六年級的暑假在很多人回憶中很絢爛,因為是一段舊生活的終結,一段新生活的開始,兩個空擋間沒有暑假作業,沒有學習壓力,有的就是對未來的美好憧憬,以及玩、玩、玩!
我的回憶很平淡,隻記得我和張駿的唯一一次見麵,以及小波家的藍色手套山,和他走調的口哨聲。
十幾年後,我在錢櫃和一群朋友飆歌,被朋友點唱《康定情歌》,我笑哈哈地唱著唱著,眼前浮現出兩座藍色的手套山和那走調的口哨聲,聲音突然就哽咽了。那個時候,才知道,當初以為平淡的都不平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