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裏人家聘閨女不像鎮縣上聲勢喧天,吹囉敲鼓,更何況花溪村是附近幾個村最窮的村落,好一點人家閨女出嫁,若是男方有些體麵,或借或賃一頭毛驢,新娘子一身紅,娘家哭嫁,夫家熱熱鬧鬧地將人迎走。
到了慶脆脆這邊,慶家大房不僅嘴風牢,一直到要送人出門這一天,才漸漸透露了消息。
正是做飯的時候,地裏的勞力回家吃飯,哪裏還顧得上看熱鬧,聽了動靜也隻是在門邊探頭看一眼。
夜色彌漫,王二麻子不知道從哪裏借了一件整齊衣衫,換下往日那身破補丁跟癩子疤似的爛布件,人細長,頭一杵悶不吭聲地在前麵走著,猛地打眼看,還當是深秋斷竹成了精往前動呢。
身後的新娘子,衣裳倒是有幾分喜氣,不過樣式一眼看就很久,唯獨那蓋頭還紅著,算是這樁婚事上唯一的一點亮氣。
前頭的人手裏攥了根紅帶子,另一端扯著新娘子往前走,有婦人瞧著紅蓋頭身後隻有一個慶大娘子送嫁,倚著門檻問:“慶大家的,你家脆脆生地模樣俏,真舍得送了王二麻子?”
慶母不想搭理,可說話的是村裏有名的長舌頭李婆子,若是不帶興回一句,又不知道怎麼編排呢,“勞您記掛,我當家的說王二麻子本分,日子窮些也沒什麼。哪裏是送,是父母之命的好姻緣。”
李婆子哼笑出聲,“慶大家的,別裝道。一個村裏裏外外,誰還能糊弄了誰?王二家窮又不是啥秘密,你送閨女出門,進他家院子一瞧不就知道了?”
慶母頓時訕訕閉嘴,丈夫也覺得這婚事丟臉,不願意送閨女出門,本來該是體麵歡喜的事情,如今冷清,沒得在村裏人跟前鬧笑話。
她聽四近漸有鄰人出門同李婆子說笑在一起,急忙催促大閨女還有女婿快走,終於躲了人群,才鬆口氣。
慶脆脆聽她娘的一聲歎,想起方才王二哥接她出門,結果慶父拉著王二哥非要他蓋紅手印,留下一張欠三貫銅錢的白條。
村裏人都是莊稼漢,認得一個數不叫換糧食的時候被騙就自詡有文化,慶父又如何當場寫好一張借條?必然是很早就從裏正那裏要來。
她要出門,若是沒進男方門就幹涉人家的事情,必然有不好聽的話,更何況當時院中還有二叔一家在,最後認了這三貫錢的負債。
想及此,她不由難過,又聽她娘唉聲歎氣,煩道:“娘不要歎氣了。旁人問起,王二哥也是給了三貫的聘禮,未曾虧欠下什麼。”
花溪村不富裕,別村的閨女出門慣例是七八貫錢,在花溪村平常的人家都是五貫錢,王二麻子寫下的三貫錢欠條,說來也是不差什麼。
慶母性子軟和,聽閨女說這話,當著王二麻子的麵不好說什麼,其實心裏在想:一張欠條又不是真把沉甸甸的銅板落到手上,也不知道女婿要攢多久才能還上。
前頭王二麻子聽了身後的說話聲,腳步一頓,大高個子弓著腰,朝慶母道:“慶大嬸嬸放心,以後我必定拚命幹活攢銀子,就是自己不吃飯,也把三貫錢攢好送回去。”
慶母聽他這話,原本的慈悲心腸又生了幾分。
說話的功夫,很快過了村裏大路,再往王二那地方就是亂石子路,天黑了,自己若是送進去,出來沒燈,指不定得跌跤,如此就站在村口。
慶母從袖子裏摸了半天,將七個銅板塞進閨女的手裏,難得強勢地迫她收下,“娘沒攢幾個錢,就這幾個子兒是背著你爹不知道藏起來的,收著吧。”
王二麻子倒是乖覺,知道他們母女說話,往前頭避開幾步。
慶母摸黑攥住閨女的小手,她做慣了農活,手上都是粗糲繭子,閨女打小懂事,跟在她跟前吃了苦,原以為長大嫁人能享福,卻不想還是同她這個當娘的一樣苦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