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不如坐在脆脆表姐這正東的屋子裏頭,腳底板是紅彤彤的炭盆,榻上有吃有喝,這才是人過的日子了。
她坐不住,從榻上下來,一腳一落踩在地板磚上,腳底的堅實平整和自家屋中泥土板子的感覺截然相反。
走山路的時候踩了濕泥,漸漸幹巴,走幾步身後的地板上都是黃泥土坷垃。
朱珍珠頓時尷尬羞愧,輕手輕腳地往門跟前蹭,“脆脆表姐,你這家過好了,我鞋上都是髒東西”
慶脆脆看她脫了鞋,兩手提溜著泥鞋立在堂中的為難樣子,急忙道:“哎呀,不是什麼事情,完了掃掃就行。”
看她麵紅耳赤的樣子,隻好拿了一雙自己在家裏常穿的棉布鞋遞過去,“來,把你那雙給我,換上我這雙,我去外頭刮嗒一陣,保準和幹淨的時候一模一樣。”
兩人一交換,慶脆脆笑著說道:“你和我外道,這麼點事情,姊妹間用不著上心。來,你上榻坐著吧,我出去給你收拾下”
說著人已經三兩步開門,出了東院裏頭。
朱珍珠覺得自己真是丟人,進人家門也不說在台階上挖挖鞋底上的泥,這麼闊氣的家,自己小家子氣,一看就是沒見過世麵的土姑娘。
再一看看屋中裝飾打扮,自己這身最鮮亮的殷紅襖子和戲台上的小醜旦似的,格格不入。
她偏頭,順著透亮的窗紙往外看去,能看見脆脆表姐一身靛藍色的福字交領棉衫,先前看見邊上還綴了大牛角扣子,襯得人盤正條順,腰肢彎彎。
越想越覺得自愧不如,今兒來這一趟就是送上門讓人家笑話的。
她朱珍珠就是一個笑話。
幾欲落淚的當口,卻聽左側的房中有什麼動靜傳來,她下意識回頭,就見有一高大偉岸的男人身影從裏邊繞出來,一邊拍打著身上的小浮土往這處過來。
低沉有力的男性嗓音響在屋中。
“脆脆,我回來了,灶上有飯嗎?”
朱珍珠看著他俊秀麵容,不知怎的,方才的一點丟人一下換成了滿腹委屈,紅著眼睛看著他漸漸走近。
中段的小珠簾子由他大掌撩起又落下,劈裏啪啦清脆響聲中,她的淚珠子也瞬時落下。
王二麻子閑不住,新旦一過,脆脆不允他冒著危險去山上打獵,隻好每天來回兩次打柴回家。
很快院子裏放柴火的地方就被堆滿了。
在家裏閑,脆脆嫌他沒事就往她身上黏糊,隻好遣他出門去和那幾個收糧米的騾子工一並做事。
今日回來得早,他拴好騾子,心裏念著給家裏的脆脆一個驚喜,難得從夾道過,從耳房一側繞到屋中。
誰曾想剛過中堂,一抬眼,屋裏沒有言笑晏晏的脆脆,隻有一個淚流滿麵,紅著鼻頭的小姑娘眼巴巴地看著他。
他先是一驚,認出這是脆脆外家大舅的二閨女,好像是叫什麼豬的。
那天人太多,跟著脆脆身邊。光認全長輩了。
於是道:“是豬豬表妹吧?你來啦?怎麼哭了呢?”
朱珍珠眨眨眼睛,吸吸鼻子:“我我把髒泥鞋子穿進了屋子,脆脆表姐像是生氣了,說了我幾句。我心裏覺得對不起,怎麼不進門前多長心呢嗚嗚嗚姐夫,地板髒了,我馬上就弄幹淨,我做錯事,不會厚著臉皮不料理的。”
她哭得兩隻眼睛紅紅的,跟野地裏的兔子似的,說話還時不時往窗外看看,一副害怕畏懼的模樣。
心裏卻像是含了一枚蜜餞一般:姐夫他記得自己,還叫她珠珠表妹這樣的親昵稱呼呢。
王二麻子扭頭看一眼窗外,正好看見他媳婦提著兩隻灰撲撲的鞋子,眉頭緊皺,手裏的大笤帚毫不留情地在上麵‘欻欻’地用力刮著,一副苦大仇深的樣子。
他再回頭,看向屋中哭著的人。
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