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第1章 第1章(1 / 3)

沈時瑾是死在大火裏的。

三更時分,她和丹鬆被濃煙嗆醒,橘紅色的火龍已經快卷到床幃上。

正是秋末天幹物燥之際,衣物間一摩擦都能啪啪作響,屋中物什老舊,更是一點就著。

時瑾嗆了煙,胸口疼得錐刺一樣,卻下意識地先扯旁邊的被子,叫道:“陸瓚!快起來!”

身旁的衾枕還擺得整齊,隻是已經被大火烤熱。沈時瑾一掀之下才記起來,她晚間跟陸瓚大吵一架,陸瓚摔門而去,應是歇在了潘姨娘房裏。

她咬咬牙,暫時什麼也顧不得了,一麵跳下床找丹鬆一麵大聲喊陸瓚求救。

她嗓子本就有舊疾,濃煙入肺,沒兩聲就不成了。

丹鬆光著腳撲在桌旁往外倒茶壺裏的水,可惜茶水隻剩了一個底兒,便一股腦倒在沈時瑾的袖子上,給她捂住口鼻,拽著往外跑。

陸家這間老宅頗是腐舊,火勢燎上屋頂,沈時瑾覺得這二樓立時就要坍塌,她心中惶恐,叫了無數遍陸瓚,卻一點兒聲音也出不來。

丹鬆被掉下來的椽子砸了腿,猛地往外推她:“夫人,跳窗戶!”

沈時瑾看她一眼,也不言語,隻拚命地往外拖人。

她把丹鬆提為一等丫頭,不過是因著她長相一般,又木木呆呆好支使,並不曾想過危難時刻她能以命相護。

沈時瑾最終沒能跑出去。

丹鬆扒她的手,她沒撒開。

吸入不了新鮮空氣,頭已經發暈,背上一陣劇痛,帶火的木板砸下來,燒著了她的衣服和頭發。

火焰在背上的皮膚燎過。真疼啊。

身上燒著疼,卻不及心裏頭冷得疼。

到了這刻,她還有什麼不明白?

——陸瓚是不會來救她的。

即便沒有喊叫聲,這火光也能照亮不大的老宅,若陸瓚想救,外頭早已有動靜,可她什麼也沒聽見,更別說他的影子。

他應是早就厭倦了她,正巴不得她被燒死在這場大火裏。

陸瓚以榜眼資格入翰林,任編修不滿三年便被保舉到國子監任司業,正值前程錦繡之際,沈家現在已經是連累了他。

位極人臣,一展胸中抱負,才是他心中最要緊的事。

回想起這幾年的光陰,沈時瑾微微一縮,自十六歲嫁他至今,到底隻是一廂情願而已。

她絕望地閉了眼,知道自己就要去見祖母了,心中滿是羞愧……須臾兩耳轟鳴,已是連木頭爆出的劈啪聲也聽不見。

農曆二月。

酉時剛過,雨勢複又大起來。這雨連下了兩日,下得天氣又冷又濕,廊下風一過,吹得人直打寒顫。

青羅從房中輕手輕腳地出來,看一眼濕窪窪的庭院,便站在房門口衝廊柱旁的小丫頭招手,“丹鬆,快去取些新炭來。”

叫丹鬆的丫頭十一、二歲模樣,穿著深青色夾襖,膚色偏暗,因著臉小,一雙招風耳十分顯眼,瞧著有點兒好笑。她聞言忙點點頭,轉身要去,青羅又叫住她低聲交代:“可別弄濕了。姑娘正病著,老太太和太太都在屋裏,要是嗆了煙,看有你好受的。”

說完她站回門裏等著。

丹鬆跑出去,不多會兒,衣裳鼓鼓囊囊地回來——銀炭包了層油布,又被她捂在夾襖裏,丁點兒沒見濕。

青羅瞅一眼,這才接過來,用銅盆盛了,依舊放輕了手腳往裏屋去。

早春尤寒,內室的炭盆都還未撤,青羅邊換炭邊覷著垂淡紫流蘇的床榻。榻前站著好幾人,都靜悄悄地看著大夫診病,老太太坐在旁邊,心疼地握著孫女的手。

——大小姐還沒醒。

青羅換完炭到外間洗手,返回來時大夫正與老太太細說大小姐的病情,她默默站到綠綺一側,見老太太握著的手越發緊了。

少頃,老太太身邊的遊媽媽先領著大夫去了外間,老太太仍是看著榻裏的女孩兒,眼神愛憐,開口對綠綺道:“你也跟著去,仔細記著,哪些需要注意的,往後伺候時,一分一毫也不能差了。”

綠綺趕緊跟出去。

其實大夫已經來診過兩回,方子也開過,可老太太今兒下半晌一回來,又立即請了人來,瞧瞧,哪個孫女得她這樣著緊?

這屋裏除了庶子沈兆麟不在,其餘四位小姐全在床榻前,四小姐沈時瓔看著,不由便嘟了嘟嘴。

她也是嫡出的,前幾日還被嚇著了呢,覺都睡不香,祖母也不疼乎她。

她剛一嘟嘴,母親鞏氏就瞧見了,瞪了她一眼,沈時瓔隻好又憋回去。

鞏氏瘦高的個兒,瞅著也有些憔悴,可老太太都坐了一下午了,水米未進,她隻得上前勸:“母親先進些東西,您冒雨回來,受了寒可不好,媳婦兒在這裏守著。”

幾位小姐也跟著勸慰。

二小姐沈時琬亦是鞏氏嫡出,輕聲說:“孫女兒方才讓人煮了薑湯,祖母先喝一碗。”說到半路,忍不住扭身悶咳——她之前著了風寒,一直還沒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