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頌祺隻是眼睜睜望著自己,她又忽而一笑,把頌祺招到身邊來,黃琴夢對女兒的樣貌很滿意,說:“沒什麼比前途更重要的,即便我結婚也會供你大學出來。但還是那一句,不要戀愛。你是讀過書的人,你應該知道戀愛沒什麼了不起的。在一個沒本事的女人,愛不過是一種被動的情感,迫於一種被動的生活。你看看你江阿姨,到現在了還在婚姻裏自騙自,你以為她真愛她那死鬼男人!”
頌祺什麼也沒聽見,就隻認定一句——黃琴夢不會再回來了。所以她為什麼要生她出來?活著是這樣累贅的一件事。有什麼是能相信的?
晚上頌祺睡不著。窗簾太厚了,看不見月亮,也聽不見黃琴夢。房間裏仿佛隻有她自己,漸漸的,成為沒有人。什麼都完了。她早疑心黃琴夢不愛她,她靜靜流淌在她的血液裏,靠支柱才成為一種存在。愛?愛不過是天地間對不得、最為浪漫的一場幻覺。又想,活著不過是這樣一件事,何必計較什麼是真的,什麼是假的?想到這裏頌祺就笑了:也許我可以一路幻覺下去,直到長大。就好像人們常說的那些詞語,慈悲、憐憫、崇拜,於是我們就認為這個人有愛。母性也是一種愛。像江沐那樣就太苦了。反正以後我不會是一個有愛的人,真相不重要。
到了約定吃飯的那天。江美茹攜江沐一起來餐廳,黃琴夢應酬得很周到。頌祺隻是懨懨的。江沐看起來是隻要人觀賞的樣子,隻有在衛生間遇到頌祺時說了:“我媽說你媽傍上一個老外,是個大款?他怎麼都有五十歲了吧?”
頌祺正用手擠洗手液的鴨嘴,一怔:“我不知道。”
“我媽還說沒有愛的婚姻是長期賣淫。她覺得你媽很可憐。”江沐輕褻地笑了一聲:“也許那個老外有六十歲,這樣你媽就可以專候他死。”
頌祺覺得森然。再轉回餐桌,又是無比的祥和。兩個戲劇化的臉譜,一個美,一個醜,親熱得簡直要化在一起,不用聯想也可以看得到她們從前要好的樣子。一轉背卻把對方貶得不成人。
“那很可以的呀,他還專陪你回來。”江美茹誇讚她所願望的那五十歲老男人,“還很年輕吧?”
黃琴夢笑著擺手,亮出鑽戒:“不年輕了,大我八歲。他中文很好呢。”
江美茹笑得開了:“大八歲好呀。會疼人!他有孩子嗎?”
“離異過。孩子跟他前妻。”
“哦。那怎麼不把頌祺也帶過去?出國多好呀。”
黃琴夢凝固了笑:“畢竟國內教育這樣,哪是一下子改得過來的。還是以後再說吧。”招呼江美茹吃菜,“也是他太忙了,走不開,下次吃飯一定拉他過來。還是你家老江好!生意越做越大了吧?瞧給你闊的!”
江美茹隻作神秘地微笑。
兩人有一搭沒一搭聊著,對話漸漸呈現出一種老態。訴說自己,相互間又都防範著,評論別人吧,沒有這樣一個中間對象。隻好埋怨菜上得慢。
江美茹忽然把話鋒撥到頌書誠身上:“前幾天我見頌書誠了,啊喲,過去挺精明的人,如今怎麼淪落成這樣?”
黃琴夢馬上冷笑:“男人在外麵的看相,還不是取決於他找了個怎樣的女人。這麼多年了,我真是——瞧瞧阜春那張四喜丸子的臉吧!也不知道從哪個深山裏翻出來那樣一條貨!我真是不能想,跟他那幾年我真覺得是糟蹋了我自己!”
江美茹馬上一盆火似的:“那阜春好不涎臉兒咧!為了錢坑的親妹妹離婚了真是!我可是聽說了,她妹妹前腳才出民政局,她後腳就拿那些錢買了房子。不然你以為他們那新房怎麼下來的?也就頌書誠那沒品的才要她,我倒是聽說頌書誠那院子有拆遷的意思,好像能賠不少錢。”
“賠再多錢有什麼用,貼上那麼個鐵掃帚,有錢也沒錢了!”兩人一拍即合,並預備滔滔不絕地說下去。
頌祺隻是刺惱,頌書誠淪落成這樣黃琴夢不是沒有責任,並且他還愛著她,黃琴夢怎麼能!沒辦法再聽下去了。頌祺借故上洗手間,出來就不打算再回去。
大廳裏,陳幕升用手順滑過餐廳樓梯上的雕花,問走一邊的顧井儀:“想好沒有?回不回?”
“說實話,不大想回。”顧井儀嗐了一聲:“回去了家裏也沒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