掛斷電話，次鬆書記接著說：“回村裏後大事小事太多，件件都要操心。工作時間也不固定，經常加班出差。我也知道該多陪陪丹增，這不是沒辦法嘛。”
他指了指桌上的文件，和剛剛放下的電話。
“您為什麼要放棄青塘的工作回來呢？”奚諾問出口又覺得不妥，忙忙補了一句：“如果您不方便回答，就算了。”
“沒什麼不方便的。當年單位組織體檢，在醫院裏，我遇見了一位村裏的老人。他的小孫子生了病，卻連一百塊的醫藥費都拿不出來。”
次鬆書記看向窗外，似乎是在回憶當時的場景。
“我看到他時，他急得要給醫生跪下，我攔住了他，幫他付了醫藥費。他看到我很高興，問我在大城市過得怎麼樣，誇我很有出息。那天回到家後我就在想，我過得還不錯，可是我的父老鄉親呢？所以……”
他攤開手，笑得很輕鬆，似乎辭掉了大城市穩定的工作，回到這個不富裕的小山村是一個很簡單的決定。
奚諾和杜彥告辭離開時，次鬆書記把他們送到門外。
他指著遠處的一座山對他們說：“酸果快成熟了，今年果子結得多，水分也足，到時候你們一定要好好嚐嚐，回了濱海就吃不到了。”
回學校的路上，奚諾頻頻回望遠處的山巒，心情始終無法平靜。
守著可以致富的路子卻無能無力，次鬆書記眼中的無奈像一波波潮水一樣侵蝕著奚諾的心。
忽然，奚諾的眼神亮了亮，問杜彥：“杜彥，寫篇稿子怎麼樣？咱們學校有傳播學院，有新媒體部，和許多媒體都有聯係，說不定能引來別人的注意。”
她的眼睛明亮得像璀璨的寶石，杜彥看了一眼，像是被刺痛了眼睛，很快移開視線。
“可以，你先把稿子寫好。新媒體部和其他媒體我來聯係。”
有了目標，奚諾感覺到全身上下充滿了幹勁，連腳步也不自覺地加快了。
“吃完晚飯我就寫，明早一定交給你。”
杜彥看她憔悴的模樣，忍不住勸她：“不急，你昨晚就沒睡好，今天好好休息，明天再寫吧。”
“沒事，我身體好著呢。”奚諾的腳步更加輕快，像是要證明自己的健康。
杜彥走在身後，看到她幾乎要蹦跳起來，微微含笑，快走幾步跟上了她。
緋紅的夕陽為天際的雲霞染上了絢麗的顏色，沙日小學被籠罩在一團柔和溫暖的光暈中。
空氣裏彌漫著飯菜的香味，吃飽了的孩子們，你挨著我，我擠著你，在操場旁停著的一輛藏藍色的皮卡旁邊聚成一堆。
奚諾和杜彥走進校門時，看到的就是這樣的場景。
皮卡車他們都見過，車主叫貢布，是縣城裏一家民宿的老板，經常幫忙送東西過來。
他們猜測著，可能是貢布又送來了好心人的捐贈，就打算走過去看看，打個招呼幫幫忙。
呼啦啦地，不知道發生了什麼，孩子們突然散開。
一個男孩跑在最前麵，他把手舉得高高的，手中的紙像風箏一樣迎風招展。其他的孩子跟在他的身後追著，又叫又笑，每個孩子的臉上都洋溢著快樂的笑容。
孩子們都散開了，於是露出了剛才被他們圍在當中的邊曉鈞。
邊曉鈞坐在廚房擇菜用的矮木凳上，正在收拾著速寫本和筆。木凳不大，他坐著有些憋屈，兩條長腿大大地岔開，支在身體的兩邊。
他收拾完東西後站了起來，順著敞開的車窗，把東西放進駕駛室裏。他轉過身來，把兩隻手插進褲子的口袋，用大拇指卡在口袋的外沿，悠然地環顧校園。
然後，他的視野裏出現了奚諾和杜彥，他看到他們並肩走來，心髒微微刺痛，又被很快安撫。
他暗暗告誡自己，並肩走不能說明什麼，學校的老師說他們去家訪了，一起回來很正常。哪怕他們是牽著手回來，這次他也打算隻聽奚諾親口說出的話。
邊曉鈞的目光在杜彥的臉上短暫地停留了兩秒，便全部集中在了奚諾的身上。
相比起中秋的匆匆一瞥，她似乎憔悴了不少，臉色也有些蒼白。不過，相比起四年前，時光似是為她添了顏色，讓她更加美麗，眉宇間的稚嫩消散了，變得從容倔強。
她一步步向這邊走來，像是正在跨越時光，雖然步伐緩慢，卻腳步堅定。
來之前的緊張和擔憂都消失不見了，邊曉鈞感覺到內心漸漸充盈，漸漸柔軟。
他看著奚諾的臉，看著他們之間越來越近的距離，忍不住溫柔地笑了。笑意在輪廓柔和的臉上逐漸放大，看起來更如春風拂麵，更如百花盛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