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傍晚,天邊燒盡最後一抹紅霞,到夜色冥冥,星月浮沉,再到晨光泛起,城樓上傳來時緊時慢的鍾聲……
河邊那座最高的紅樓裏燈火始終沒見熄滅。
翠閣內胡樂悠揚,甜膩的胭脂氣和葡萄酒的醇香,混雜出一種別樣淫靡的味道。
薛劭廷側躺在寬大的波斯絨毯上,一手支著後腦,一手托著琉璃盞,衣袍旁若無人的敞開著。
幾名胡姬赤腳繞在他周圍,靈蛇般媚然扭動腰肢,胯間光熠閃閃的流蘇窄裙搖曳拂撩,仿佛在誘人往更深處窺瞥。
盡管使出了渾身解數賣弄風情,他卻始終淡著眼,像意興索然,又像神遊在外,半晌眉頭一皺,“啪”的將手裏的酒盞摔了個粉碎。
幾個女子嚇了一跳,嘴裏嘰裏咕嚕說著胡語謝罪,慌不迭地都退了下去。
“公子息怒,息怒。”
外麵的酒肆掌櫃也匆匆進來嗬腰打躬,又苦著臉攤手:“這一宿換了上百個,小的把全城都找遍了,實在是沒有能讓公子稱心滿意的……”
躺在地上人斜瞟過眼來:“合著潁川城連個像樣的舞姬都沒有,聽這意思,倒是我難為你了?”
“不敢,不敢,這……小人再去找,再去找。”
那掌櫃慌忙低了頭,腰塌的更低,正要轉身,就見對方厭棄地一揮手:“罷了,滾吧!”
掌櫃的如蒙大赦,唯唯諾諾地剛退出去,一個勁裝漢子就閃身走了進來,反手將門關閉,快步上前跪地俯近,低聲道:“稟主人,查到了,那小娘子就是裴玄思的婆娘。”
薛劭廷睜眼一怔,“噌”的坐了起來,眇著眼像聽到天底下最難以置信的奇聞。
“什麼,他?一個小小的四品折衝都尉,能娶到這樣國色天香的美人?不會弄錯吧。”
“錯不了,小的打探的清清楚楚,那小娘子是禦史中丞薑雲瀚的獨生女,從小就跟裴家訂了娃娃親,差不多一年前才嫁到潁川城來的。”
“哦,怪不得她也京裏口音,期初我還納悶,嗯,這就說得通了,隻不過……”
薛劭廷捋著眉梢頷首,跟著又撇唇搖頭:“這姓薑的老兒不簡單啊,朝堂上張牙舞爪,誰的帳也不買,家裏有個天仙似的閨女倒捂得結實,竟然連我都不知道,唉,便宜了那姓裴的。昨天看那小娘子鬱鬱寡歡的,連個笑臉都沒有,噝……別是那小子身在福中不知福吧?”
報信的漢子一直暗覷他臉色,這時探著口風道:“主人的意思,是不是……”
半句話還含在嘴裏沒問出口,薛劭廷已經一躍而起,神采奕奕的臉上看不出一絲酒色宿醉的頹靡。
“走吧。”
“去折衝府找裴玄思?”
“笑話,既然事都知道了,還客氣個什麼?聽說裴家老太君還在,備上禮物,隨我去見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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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鍾敲響不久,天就得顯亮了,沒多大一會兒,日頭已經爬得老高。
內堂閣間的窗子不大,日光傾灑,隻曬了個半陰半陽。
牆角的暗處,那隻獅子貓還蜷著尾巴酣睡未醒,另一頭長案卻完全沐浴在天光下,潔白的茶盞像遁了形,隻能看出氤氳飄起的熱氣。
裴玄思坐在案後的圈椅上,雙眸迎著逐漸焦灼的天光,百無聊賴似的拿指尖在長案上一下下點著,“喀、喀”的敲出有規律的碎響。
半晌,他從那片刺目的光暈中端起茶抿了半口,擱下手,又開始在指間一圈一圈攆著瓷盞輕轉。
外麵通廊裏響起急促地腳步聲,轉眼就到近處,他沒回頭,把玩的手卻停了下來。
“兄長!”
張懷直接推門闖進來,兩步走到跟前:“兄長猜得不錯,薛劭廷那廝離了明月樓,沒往這裏來,直接去了倉橋巷……你府上!”
話音剛落,就聽到一聲細碎的輕響。
裴玄思枯著眉頭,目光垂向收緊的手,那隻白瓷茶盞上果然現出幾道發絲般纖細的裂紋。
他隨手撂在一邊,那茶盞落在長案上的瞬間就四分五裂,裏麵剩的大半盞水“呼”的溢出來,淌滿了半條案子,又順著邊沿兒往下滴。
“兄長?”
張懷從沒見他生這樣的暗氣,居然拿死物泄憤,臉上不自禁地抽了兩下。
“好啊,去得好。”
裴玄思還是清淡的語調,聲音卻幹得發澀:“看來,我是得好生招待這位左武衛大將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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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說有客上門拜望時,裴老太君剛就著豆漿吃下兩大個焦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