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亮的呼喚傳進耳中,穿雲破霧般驚散了薑漓胸中的沉鬱。
她整個人水激似的一凜,循聲轉眸,見裴玄思已經出了對麵的回廊,就近從那幾株剛吐蕊的望春玉蘭間走來,手裏還拎了隻荷葉包。
滿樹潔白瑩潤,他笑得溫然燦爛,正興衝衝地在那片花團錦簇中朝自己招手。
這樣的笑,她太久沒看過了。
就像剛才的喚聲,簡單純淨,不帶一絲心機,恍然就和小時候那個親昵的裴家哥哥一樣。
她怔怔地望著,目光一瞬也挪不開。
但很快,裴玄思的笑容就隨著走近僵在了臉上,視線移向她身後,眼底交纏起驚疑和錯愕。
薑漓悚然想起薛劭廷還在這裏,人也回過醒來。
他昨日還親手奪走了貓兒,當麵說出那些寡情薄意的話,現在怎麼又像換了個人似的,突然擺出好臉色來了?
事出蹊蹺,讓她不敢往再往深處猜度。
而此刻在他眼裏,自己正和別的男子私下共處,還設席奉茶,無論如何也絕不會向好處尋思。
薑漓腦中略略打了個回旋,便快步走出涼亭,笑盈盈地迎上去,挽住他的手臂。
“郎君回來得正好,薛將軍從京城來拜訪祖母,還贈了好些貴重禮物,祖母特地命我獻茶招待,你也快來陪坐吧。”
裴玄思垂了她一眼,臉上各種複雜的神色都悄然沉了下去,唇角扯起意味深長的笑,順手把荷葉包遞過去,和她並肩走進涼亭,然後照著官麵上的規矩正色行禮。
“末將不知大將軍登門拜訪,未曾迎候,還望恕罪。”
打從聽到喊聲開始,薛劭廷就一直盯著他身上,這時目睹兩人攜手親親蜜蜜地走進來,眼底泛起的妒恨瞬間將之前的意外掩蓋,隨手擱下長木勺站起身。
“怎麼?原來裴都尉在家裏啊。”
裴玄思迎著他的審視,又拱手淡笑:“大將軍誤會了,末將是才從軍府衙門裏來,走的是側門,圖個路近方便而已,不必前前後後‘興師動眾’,習慣以來一向都是如此。”
薛劭廷的確沒算到他會來,再說手下人明明探到他折衝府衙門裏,怎麼會出了岔子?現下明明知道對方信口開河,卻也無從反駁。
“是麼,那倒是趕得巧了。我奉了太子殿下之命,來潁川公幹,正好順道探望裴老太君,方才有幸觀賞令正的高超茶藝,實在歎為觀止,不免聊著聊著就多說了些閑話,裴都尉不會見怪吧?”
這幾乎是擺明了說他跟別人妻子獨處了許久,而且相談甚歡。
“哦,拙荊出身書香門第,家學深厚,不知都與大將軍聊了些什麼?”
裴玄思一邊比手請他落座,一邊饒有興味地問,臉上沒有絲毫異樣,不著痕跡地把話塞了過去。
沒等薛劭廷回應,在一旁點茶的薑漓便瞅空子接口道:“也沒什麼,薛將軍對這兩隻烏金兔毫盞甚是喜愛,想借去賞玩兩日,我知道郎君向來珍惜這兩件東西,所以不敢做主,如今還是郎君來決定吧。”
她嘴裏圓著話,側眸著意望了裴玄思一眼,要聽他怎麼決斷。
裴玄思視而不見,半點不介意的笑道:“這是什麼話,區區兩隻茶盞而已,何必那麼麻煩,既然大將軍喜歡,也別說什麼賞玩,索性就權當回禮,送與將軍好了。”
薑漓心一沉,拿竹筅的手差點沒穩住將茶湯潑出去,趕忙裝作若無其事的往盞裏添水。
“哦?裴都尉如此割愛,隻怕回頭令正這裏……嗬,不好交代吧?”
薛劭廷一直暗窺著兩人臉上的表情,這時微撩起唇,意外之喜般的似笑非笑。
“大將軍是風雅之人,末將自然當以雅物相贈,拙荊向來最是通情豁達,絕不會介意。”
裴玄思繼續一副慷慨的架勢,全然不顧及身邊的心思。
薑漓扶著茶盞的手不自禁地越來越緊,仿佛它下一瞬就會離此而去,雖然盡力克製心緒,可眼眶還是忍不住酸脹起來,淚水已經快要繃不住了。
“哈哈哈,好,那……本將軍卻之不恭,就愧領了。”
薛劭廷隱著眼底的得意,仰麵笑了幾聲。
“哪裏,還望大將軍不嫌末將輕慢才好。”裴玄思謙恭地也跟著笑了笑,忽然臉色一變,轉向薑漓。
“對了,阿漓,早前好像聽你說過,嶽父大人當年因曆仕三朝,又做了太子太傅,公忠體國,勞苦功高,當今聖上才降旨賜下這兩隻烏金兔毫盞的。”
正心如刀絞的薑漓像緩上了一口氣,呆了呆,才勉強擠出笑容回道:“確是這樣,郎君不提,連我都差點忘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