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茫然地退了回去,蹲在門廊邊的柱旁,埋頭掉淚。
已經是這個時辰,眼見又要變天了,還會有人來麼?
早知如此,真該一早就不管不顧的衝出去,先請個郎中再說。
可即便人來了,能進得了門麼?
除非,是去找那姓裴的。
娘子會病得如此厲害,全是因為這個人,若他狠心不管,就算拚上性命也不會讓他安生。
打定主意,暗地裏給自己鼓了把勁,扭頭見兩個門房的家奴正杵在那裏說閑話,便悄悄站起身,預備瞅準機會撒丫子就跑。
“噠噠噠”的馬蹄響踏破巷子間的沉寂,隨聲由遠而近。
迎兒打了個激靈,不假思索就衝出去大門,巷子那頭果然有個身著公服的人正策馬奔來。
她看清那人的樣子,當即大喊:“張校尉……”
話音剛出嗓兒,兩個門房的家奴已經追上來,捂住她的嘴往回拖。
蹄踏聲逼近,幾乎是一瞬就到了,張懷跨在高大的馬身上兜了圈,橫在麵前。
“兩個男人這般對付一個女子,好大的本事,放開!”
他是跟著裴家從邊地苦熬出來的人,跟大公子情同兄弟,儼然裴府的養子一般,往來都是自由出入,兩個家奴哪敢多話,趕緊撒手退了回去。
張懷翻身下馬,擰眉打量著眼前滿臉委屈的人:“咦,你不是大嫂身邊的小迎姐麼?怎麼在這裏,家中出了事?”
“我,我……救命……張校尉救命啊……”
終於遇上能說話的人,迎兒反倒語無倫次,像見了救星一樣,“噗通”跪在地上泣不成聲:“是……是娘子,娘子她病得……快不行了……”
張懷怔然聽完,眼中的驚愕隨即被怒色填滿,轉身風一般衝進裴府大門。
·
風聲呼嘯。
積雨的雲越來越厚,終於攢足了勁兒,響雷過後,就如天河傾瀉般滂沱而下。
夜色深沉,簷頭下那串風燈反而顯得更暗,一溜接延過去,散暈泛黃的光居然連成了片。
恍然就像那雙朦朧的淚眼。
在冰冷的逼視下一點點歸於暗淡,最後變得死水無瀾……
風驀然漫窗湧進來,案頭燭火搖曳,一點蠟油滴落在紙上。
裴玄思回眸垂向手邊,那篇已經寫了大半的謝恩進表,前邊抬格的那個“奏”字被油漬暈開了花,眼瞧著是廢了。
他眉頭不由得擰成了疙瘩,抓起來將那奏疏扯爛,又揉成一團,泄憤似的砸向不遠處的座屏。
張懷正從屏風後轉出來,恰好趕上這股寸勁兒,微微一愣,步子也頓了下,隨即又抬起頭,也不打招呼就闖了進去。
裴玄思沒抬頭,自顧自地從那摞空奏本裏抽出一卷,在麵前攤開鋪好。
張懷走到長案前,橫眉瞪眼地看著他。
兩下裏都沒什麼好臉色,卻又都不言語,就這麼冷聲冷氣地僵著。
“大半夜的,不去歇著,有事麼?”
半晌,裴玄思才淡淡地開腔,把蘸飽了墨的筆在硯沿兒上撇順了,開始起手謄寫。
“大嫂病成那個樣子,兄長歇得下麼?”
張懷冷聲反問,雙手在長案上一撐,俯下身來:“‘肺虛心傷,中氣大損’,郎中嘴裏那些話我聽大懂,可也知道大嫂是為兄長傷心過度,若再遲上一天半日,人怕就撒手走了!”
“所以呢?現在不又沒事了麼?”裴玄思隱著眼底的波瀾,毫無表情地勾了下唇,“嗬,女人麼,一哭二鬧三上吊,什麼出身也免不了,不必大驚小怪。”
冷腔冷調的話讓張懷一怔,訝然望著他,那股氣不自禁地湧上來。
“我就是不懂,兄長既然無心,當初為何要應約成婚?就算……就打算大嫂真有什麼錯處,人都這樣了,兄長就連瞧都不願去瞧一眼?”
裴玄思依舊神色漠然,手上寫完一行,提筆到硯裏沾墨:“說完了?沒別的事,就去吧。”
張懷像迎麵挨了一掌,倒吸了口氣,目光也冷下來:“罷了,這事兄長自思自量吧。不過,還有句話,我張懷認識的裴玄思,絕不是這樣的人!”
腳步聲消失在屏風。
裴玄思眼中的沉靜也蕩然無存,提筆的手越捏越緊,仿佛攥著刀劍,每一下都刺戳砍殺,紙上的字跡早已走了樣。
忽然“喀”的一聲,那支筆竟從中斷成兩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