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仁告訴父親,由於火車晚點,已經搭不上公共汽車,咱們隻好步行了,不知道你身體能不能支持?父親說:沒問題,你瞧我這身子骨夠結實的吧?十裏八裏路程,散步一般,咱們正好一邊走路,一邊說話。
這時,一輛蹦蹦車,衝到他們旁邊,一說路程,蹬車的要10塊錢,德仁讓便宜點,開車的不肯,他倆正在議價,父親已經大步向前走去,德仁隻好撇開蹦蹦車,追上父親。父親說:花這十塊錢做什麼,咱們走路一會兒就到了,還暢快些。你的孩子多,能省十塊錢是十塊錢。
德仁跟著父親向前走去,蹦蹦車追了上來,開車的說給八塊錢就拉你,德仁打算坐了,父親還是不答應,隻管往前走,德仁隻好對開車的擺擺手,扭頭就走,開車的在後邊大聲喊道:五塊錢坐不坐?……不要錢坐不坐?沒有見過這麼嗇皮的人!
父親說:仁兒,開蹦蹦車的發脾氣了,生意談到這個份上,這車貴賤是坐不成了。
德仁說:我也覺得這人說話有點霸氣,顧客坐不坐車有人家的自由,你哪能說出“不要錢坐不坐”這樣諷刺人的話呢?
父親說:按照這人說話霸氣推測他的性格,你要是真的坐他的車到了地方,他未必會按照議好的價錢收費,說不定他還會要十元錢的,到了那會沒人給咱們做證,還不是由他說了算。
德仁不同意父親的說法:爸,這種人性情耿直,但是絕對不會訛詐人的。
父子們正在爭論,蹦蹦車又追了上來,開車的態度溫和起來:大叔,你年紀大了,走夜路是不適合的。加上旅途勞頓,早些回去早些休息,我隻收你五塊錢。聽你口音是東邊來的,咱們還是老鄉呢。
父親笑了:老鄉見老鄉,兩眼淚汪汪,你不是說不要錢嗎?
開車的不好意思的:大叔,那是說氣話呢。
德仁和父親坐進車廂,蹦蹦車嘟嘟嘟嘟向前奔去,街道人稀路寬,車子飛快。德仁望著兩旁店鋪的招牌,想起往事,感慨萬千:爸,你還記得嗎?有一回,我們一家去珍珠泉洗澡,回家的時候,坐在洋車上,我和哥哥比賽看誰認識的店鋪名稱多。
父親和藹地笑了:記得呀。那時我在鍾樓電影院售票,我們住在南大街文獻巷。
德仁疑惑地:鍾樓上有多大的地方,還能演電影?
父親說:一樓地方並不小,擺長條凳子,能容納二三百人看電影。那年你才五歲,你哥六歲,你已經追著哥哥姐姐上學了,不讓你去,你就哭著鬧著,哎,你總是這樣爭勝好強。因為爭勝好強,你學習進步很快。可是,你終於吃了爭勝好強的虧……
車子到了地方,開車的聽了半句話,也感慨起來:爭勝好強,誰不爭勝好強?就連我這沒文化的人也爭勝好強,說什麼拉你們不要錢的話來。
下了車,德仁給了十塊錢,說不用找了,開車的說那怎麼行呢?說五塊就是五塊,咱不能騙人哪。
開車的掏出五塊錢,追上德仁塞給他,開著蹦蹦車走了。望著遠去的蹦蹦車,父親感慨的:唉,我這老鄉!……我小看人家了。
仁兒,你也比過去厚誠多了。
德仁領著父親走進陽台,秀蘭熱情地接待,親親熱熱地喊著爸爸,端來熱水讓父親洗去一路風塵,端來飯菜讓父親舒舒服服地吃了,父親口裏不說,心裏已經十分感動了,那顆淚珠兒在眼眶裏滾來滾去,差一點掉了下來……孩子們明天要上學,在裏屋按時睡了,德仁也不去驚動他們,領著父親去嶽父哪邊居住,秀蘭想了想也跟了過去。德仁的父親見了嶽父,倆人自是一番感慨。嶽父說:老兄,德仁這孩子有孝心,對我是一口一個爹,端吃端喝的,和親生兒子沒有兩樣。戶口到了西安,就把我接來奉養,安平村的人沒有不誇他的,隻是慢待了老兄你……
父親歎了口氣:唉,時勢所逼,沒有法子,仁兒能夠逃個活命,也多虧了你們一家,好在現在一切都過去了。我們不必埋怨命運,命運對每個人都是公平的。
德仁默默地聽著,他過去從來沒有聽父親談起命運,他不知道父親為什麼要發出這樣的感慨。他望了望父親,他出生在黃河邊的小山村裏,憑著個人幾十年的奮鬥,他成了政府的職員。可是在**中,他又被發落回農村了……這其中的許多曲折和苦辛,德仁並不了解。德仁靜靜地思索著父親的話,他終於恍然大悟:過去的命運已經消逝,再埋怨也沒有用處。現在的命運,正在我的手中掌握,我們不把握時機幹一番事業,還待何時?德仁看父親也在靜靜地望著他,似乎在說:仁兒,父親老矣,一切就看你啦。德仁默默地點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