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仁一覺醒來,屋內靜悄悄地,他悄悄地爬起來,借著窗外路燈的亮光看看鍾表,才淩晨四點。原來他心裏有事,睡不踏實,索性穿衣起床,躡手躡腳地穿過廚房,來到陽台屋裏,拉亮電燈,寫起詩來。開頭比較容易,原來他整晚上都感覺有一條河流從眼前淌過,他沉思片刻,提筆寫道:
贈大劉
清清的葫蘆河水啊,
從我的夢中靜靜流過,流過……
當尖銳的哨聲劃過河邊,
我們衝出窯洞開始一天的生活。
感謝那一大碗香甜粘稠的大玉米糝,
給了我挖石抬筐的力氣。
日夜奮戰挖出來一層褐色鐵礦石,
敲鑼打鼓送到廠部報喜祝賀。
上級的獎勵兌現了諾言,
第一次吃上了豬肉蒸饃。
煉鐵爐煉出來一堆黒疙瘩,
是鐵不是鐵報表上都是優質鐵。
大劉啊,你是否記得?
為了煉鐵燒炭我們爬上了山林,
噙著眼淚向美麗的白樺樹舉起斧頭,
我那篇歌頌白樺的詩竟然成了她的祭歌。
大劉啊,你是否記得?
我倆並排躺在鋪滿厚厚落葉的山坡,
望著藍天白雲和白樺樹梢美麗的光暈,
盡情地享受冬日太陽溫暖的恩賜,
暢談著出去以後的想往,
誰知道三年後我們天各一方遙遙相隔。
大劉啊,你是否記得?
八月十五月獻玉盤山穀蒙上一層銀紗,
我倆走出帳篷漫步在新建的公路上,
山風凜冽凍得人牙關磕碰,
卻我唱你和哼著一支陝北民歌……
大劉啊,你是否記得?
禮拜天和老高一塊爬山去聽鬆濤,
大家高談闊論各抒己見爭論不休,
你戲言這是黃連樹下彈琴苦中作樂,
惹得老高哈哈大笑說你心胸狹窄。
哎呀大劉,往事回憶不完如同昨日,
別嫌我打開話匣子羅哩羅嗦……
德仁剛剛擱筆,拿起詩稿正要細讀,秀蘭黑著臉走了出來,一把奪過詩稿,喝道:仁仁,你不要命了,晚上睡得遲,早上起得早,我把這給你撕了算啦。
德仁連忙攔住,哀求的:蘭蘭,好妹妹,絕對不敢撕,好不容易寫了一首詩,你要是撕了,我今晚還得熬眼再寫。
聽德仁這麼一說,秀蘭哪裏敢撕?——其實她不過說的是氣話罷了,哪兒就真的要撕。秀蘭拿著詩稿掃了一眼:大劉啊,你是否記得?你的心裏隻有大劉,這個大劉把你整得不輕,深更半夜的,都得給他寫詩。
德仁說:蘭蘭,你錯怪大劉了。這首詩既是寫給大劉的,也是寫給我的。對於已往的事情就是應該時時回憶,才不會忘記其中的教訓,所謂溫故知新,就是這個道理。
秀蘭深情地望著德仁:就算你說的有道理,可你還得注意身體,你是咱家的台柱子,你累壞了身體,我可咋辦呀?……
秀蘭說著眼睛濕潤了,說不下去了,德仁拉著她的手:好,我聽你的,今後一定把身體健康放在第一位。
秀蘭說:既然你聽我的,那麼你現在就去睡覺,睡上一個鍾頭再起床。食堂上班早,我走了——
秀蘭走了兩步,轉身回來,像哄孩子似的拍拍德仁的肩膀:快去睡覺,乖,要聽話。
秀蘭走了,望著秀蘭消失的身影,德仁悲從中來,秀蘭自從當了炊事員,每天總是起早貪黑,上班超過十個小時。德仁是個容易動感情的人,眼淚豆豆在眼眶裏窩了窩,實在控製不住,吧嗒一聲掉在地上……他拿起詩稿掃了一眼,就這樣吧,為了秀蘭,為了家庭,為了孩子,也為了自己,再睡一覺。他走進裏屋,倒在床上,就沉沉睡去了……
睡夢中,一條清清的河,從他的眼前靜靜地淌啊,淌啊……突然,耳旁響起了一陣喊聲,他猛然驚醒,睜眼看時,幾個孩子圍在床邊,高一聲低一聲地喊著“爸爸,爸爸”,看他睜開眼睛,又是一陣喊叫:爸爸,你睡得真香,你看看都啥時候了?快要遲到了。
別嚇唬爸爸了,才七點鍾嘛。
爸爸平常可不是這樣。
德仁穿衣、起床、洗臉,動作十分迅速。紅玉提醒他:爸爸,別著急,我們已經把早飯買來了,給爺爺也送去了,你放心地吃飯吧。
德仁望望紅玉,望望逢玉,望望懷玉,本來想說“乖孩子”,可是他什麼也沒有說,隻是伸手愛撫地挨個兒摸摸他們的頭。紅玉13歲,逢玉11歲,懷玉8歲,他們也應該一個比一個懂事了。這也許是人們的天性,老天把人生得怪,各人看各人的孩子乖爽、可愛,隻是從農村來的孩子,應該比城市的孩子多幾分勤勞、樸實才對。不知是什麼原因,德仁說道:孩子們,謝謝你們把我喚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