位於北國並不繁華的東原機場的旅客日吞吐量並不大,而且和很多城市之間都沒有直飛航線,需要在浦東、虹橋以及首都這樣的機場做中轉。
林建國同誌,便是從北京輾轉而來。
雨隨雲至,雲過雨停,太陽終於露出了它那得色無比的麵容。望著散去烏雲的藍天,好像這一天各種不遂心意的煩心事也隨之散去了似的,心澄的心情不知道怎麼就突然明朗坦蕩起來。
她有一種感覺,今天不會發生更糟糕的事情了。
即使在不利環境下仍舊能夠生出積極向上的心境,是她長久以來順遂的成長經曆決定的,母親的疼愛,父兄的庇佑讓她如月下清風般自由又純粹。
“好像看到樓下的咖啡廳今天活動是第二杯半價?”她自言自語著努力回想出門時候匆匆一瞥的廣告宣傳單。濕漉漉的衣服貼在身上的滋味真的不好受,她一邊站在通風處整理自己,一邊用目光巡視從閘口出來的各色麵孔,而心早已飛到溫暖的咖啡裏去了。
看樣子是有新的航班降落,閘口成群湧出大批旅客,一下子幹擾了心澄的搜尋,她剛確認過堂哥那趟航班是準時降落的,也就是說她的的確確讓他等了一個多小時。她拜托機場廣播室幫自己多呼叫幾遍,但是仍舊是沒有一個人主動靠近自己搭話。
終於,她看到一個極其可疑的目標人物向自己走了過來。
該男生身高約摸和林昂差不多,相貌平平,戴著眼鏡,略胖,尤其是一雙單眼皮,簡直和記憶中建國同誌的樣子一模一樣。
心澄趕緊跑了過去,盡管她並不如何喜歡奶奶家這邊的親戚,但她眼中終於找到對的人的熱切和激動還是過於明顯,以至於該男生噌一下臉紅到了脖子根,支支吾吾半天才說明白自己不姓林。
這難道就是好不容易和漂亮女生說句話都忘了自己姓什麼了?心澄快要殺人的目光終於讓對方招架不住,看他那樣子好像他們剛剛的對話是一場豔遇似的。
她又在人群中搜羅了一陣,在問過好幾個矮胖子未果後,她的心情變得焦躁起來,耐心也被消耗殆盡。
正待她要找人借個電話向爸媽彙報一下情況的時候,她的目光突然與人群裏的某個目光相遇,然後,一切都歸於平靜。
她的大腦此刻就像潮汐退去的大海、殘雲飛盡的天空、生命電波停止的監護儀,隻剩下靜止和空白。
他背著陽光向她走來。
在距她不遠處站定。
一種說不出的熟悉感,但是她不記得自己曾經在什麼地方見過他。
他與她見到的每一個男生都不相同。
易冬妖媚,紀清塵清冷,莫凡性感,而他,是溫暖。
像是院子裏曬過的被子,爐火裏跳動的鬆枝,小巷子裏她最愛的牛肉湯。
後來心澄想起自己對他的第一印象的時候,總是輕嘲自己的感性。
人們說,所有的一見鍾情都不過是見色起意,而眼前的男生的相貌恰好是她最喜歡的樣子。
眉舒目朗、高鼻薄唇,身材頎然,滿身幹淨的樹木的氣息。
不過她最滿意的還是他恰到好處的小雙眼皮。心澄對男人的審美極其的私人,她不喜歡濃顏係的歐美帥哥,也不喜歡淡顏係的日韓帥哥,而他就是她的濃淡合宜。
可以說,看到他的那一瞬間,她突然就感覺不到雲卷雲舒、花開花落,亦感覺不到人潮喧嚷、紅塵翻滾,感覺到的隻剩他一人而已。
而他走近她,居高臨下地看著她,說,三妹妹。
三,三你個頭的妹妹。
心澄的心頭瞬時凍了一層冰,又慢慢的碎裂開去,千萬個碎片嵌入心底最柔軟的地方,鮮血橫流,痛徹心扉。
“林建……林昭蘇?”
垂下眼眸,掩去尷尬,抹去痛楚,抬起頭來,她笑得雲淡風輕。
“我是童心澄。”
回程的列車上,心澄拖著他那隻巨大的、死沉的箱子,故意坐得離他遠遠的,假意看車窗外變換的光景,沒有再跟他說一句話。
她不自覺的一遍一遍地回憶臨行之前林昂在她心裏胡亂描的那幅畫的樣子,她寧願那幅畫才是現實,因為,她記憶中的林昭蘇,不是這個樣子,也不該是這樣子。
父親來自南方某個沿海村落,即使已經在東原生活了那麼多年,他仍舊有些語言習慣會一下子暴露他的來處。
他是個溫和的男人,扮演的都是默默無言看著妻子和孩子微笑的角色。
心澄小時候從未去過父親的老家,直到八歲那年,她懂得了索要更多,不再理所當然地接受林昂可以背著行囊和父親一起遠行,吵著鬧著非要父親帶她一起去奶奶家。
她還記得當時母親是反對的,說她還太小,適應不了南方冬天的濕冷,可是她保證她會乖,會聽話,不怕任何困難,而且她很想見見她的爺爺奶奶,因為小夥伴們常常在她麵前炫耀來自祖父母的愛,隻有她沒有。
最後,爸爸媽媽答應了她。
她永遠記得第一次見到爺爺奶奶的情景。他們一下子摟住了已經十五歲的林昂,然後像是看到了什麼不該看到的東西一樣,甚至沒有給她一個微笑。
她早慧,盡管才八歲,可是她已經可以看懂大人的臉色背後的意思。她脆生生地跟他們打招呼,可是得到的卻是他們冷漠的眼神,她始終不明白是為什麼,難道隻是因為她姓童而他們姓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