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姓林,她姓童。
她不止一次地問過父母為什麼。
每一次他們都說,如果她也姓林,他們會因此而失去工作,所以她必須姓童,在法律上不能是他們的孩子。
她因此很長一段時間痛恨自己姓童,一次次地想象自己叫林心澄,總感覺好聽了許多。
爺爺奶奶極其的重男輕女,這是小小的她經過多次觀察後得到的結論。
父親生了一男一女,二叔隻有一個兒子,三叔生了兩個女兒一個兒子。
奶奶和三叔叔一家住在一起。
兩個堂姐總是比她懂事很多。她愛嬉笑,愛打鬧,愛欺負林昂。而兩個堂姐總是自覺地幫家裏做很多事情。
比如她們會去海邊撈海藻回來做成油炸的團子,她們會熟練地剝海蠣,然後將它們和雞蛋炒在一起,冒出清香。
她們知道閣樓上剛剛出生的小貓被媽媽藏在哪裏,她們也知道哪裏可以找到三三兩兩的鴨蛋。
她們和心澄認識的所有女孩都不同,她們像魔法師,在沒有成年人在的時空裏,也可以變幻出美食,變幻出溫暖。心澄很喜歡兩個善良勤勞的堂姐,但是對於她們的某些行為卻實在說不上喜歡。
因為她們會看著美味的菜肴第一時間盛在三個男孩子的盤子裏,自己撿一點邊角料,開心得眼睛眯成一條縫。
心澄無法忍受這一點。在東原的時候她是集萬千寵愛於一身的小公主,在這裏,憑什麼要她吃男孩子們的殘羹冷炙?
於是她一定要搶林昂手裏最好的那口吃食,無論那個東西是不是她喜歡的。
在父親的寵溺下,她僭越無禮的行為尚且無人正麵說些什麼。
直到那一天,臘月接近年關的某一天。
整個家族去宗祠祭祀的日子。
待到可口的麵條端上桌的時候,小朋友們早就餓的前胸貼後背。
心澄眼巴巴看到三個男孩的碗裏都有一隻誘人的雞腿,甚至上麵還各有一個染了紅色的雞蛋。而她和兩個堂姐的碗裏依舊隻有些邊角料和蔬菜。
兩個堂姐幾乎是跟著奶奶忙了一整天。
心澄記得那天的人格外的齊全。除了在廚房忙活的三嬸沒有上桌,其他人都齊齊地圍著爺爺奶奶坐下了。他們用心澄聽不懂的家鄉話熱切地聊著什麼。
心澄心裏不痛快,用筷子漫不經心地將碗裏白麵條戳成一段又一段。突然她感覺到旁邊的二堂哥在底下拉了拉她的衣服。
“三妹妹,這個給你吃。”說著他就把自己碗裏的雞蛋和雞腿都扒拉到她碗裏。其實同樣的事情已經發生過多次。
雖說林昂也是很疼自己的,但天生的粗線條讓他根本注意不到這些細節。倒是這個第一次見的二堂哥每一次都會傾其所有的對她好。
可是那個時候的她年紀小,心思還是單純,隻因為奶奶疼他不疼她,她便視他為敵,尤其最討厭他那副笑起來的傻樣子。
“好啊,謝謝你。”心澄甜甜的朝他笑了笑,大概是她破天荒地第一次給他好臉色瞧,他竟一下子呆在了那裏。
然而還未等心澄將那個雞腿咬在嘴裏,爺爺已經在那邊搖著頭用不標準的普通話說“女孩子怎麼可以這麼嘴饞。”
哦,男孩子吃就是理所當然,女孩子吃就是嘴饞。
她聽見了,但是她裝作沒聽見,狡黠的朝父親眨了眨眼,一口就把雞腿咬去了一個大大的缺口。
“阿妹,把紅雞蛋還給哥哥。”奶奶發現了這邊動靜,冷著臉說道。
對哦,還有個雞蛋。像是用什麼劣質紅紙染的,斑斑駁駁的紅,看著甚至有點惡心。心澄本來是不想吃的,可是這會她突然就很想吃了,放下雞腿就要去夾那個雞蛋。可是她的筷子還沒碰到那個蛋,整個碗就被奶奶端走了。
“媽,你這是幹什麼?”父親和二叔同時開了口。
“奶奶,是我不想吃才叫三妹妹幫忙的,你不要罵她。”旁邊的二堂哥急急地說。
“不想吃?你知道這是什麼嗎?你舅公的孫子生了雙胞胎男孩子,特地煮了紅雞蛋分給親戚們,這三個是你爺爺十幾裏路用口袋裏揣回來的,就是給你們三兄弟吃這個喜氣的。你舅公的孫子從小就長進,不僅書念得好,考上名牌大學還一下子生了兩個男孩子,這是多大的福分你知道嗎?你分給她吃,你這是要把自己的福氣分給她嗎?她是什麼來頭,她也配……”
“媽!”林柏楊重重的將筷子撂在了桌子上。
“都什麼年代了還要搞這老一套,還什麼高材生,數都數不清嗎?不知道家裏有幾個小孩子?幾個雞蛋的事情也要弄這麼難看?”
“那麼多親戚,誰家會多準備女孩子的份兒?再說女孩子有沒有出息有什麼關係?你三個姐姐一天書沒念,現在不照樣過得很好?自古以來女子無才便是德,嫁了人能生兒子照顧男人和公婆就算盡了她的本分。你倒是找了個女大學生,結果呢,勾得你留在外地不顧家中父母死活,一口茶沒喝過她的就算了,大過年的都不隨男人回老家過年!這年底祭祀,灑掃,準備吃食哪一樣不需要女人?人家都是領著一群的媳婦孫女,我呢,三個媳婦竟然有兩個沒回來,我都不知道拿什麼臉邁進祖宗祠堂的門檻。”
“媽,我早說過了我留在那邊是我個人決定跟她沒有關係,還有她們家什麼情況你又不是不知道,作為唯一的女兒,她不回去陪,你讓兩個老人家怎麼過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