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黑的朋友花斑狗來找我,說老黑現在住在狗醫院,病是治不好了,明天出院,希望我去看看他。說實話,老黑的朋友我一個都信不過。我以前對老黑說過,就算他死了,我都不會去看他一眼的。但現在他的朋友來叫我,我卻覺得難以推辭。我問:“還有哪些朋友在場?”
“沒有,就你和我。”花斑狗說。
“他以前那些朋友呢?一個都沒去?”
“他們不知道,老黑說了不要讓他們知道。”
像老黑這種最講排場的家夥,你很難相信在這種關頭不讓朋友來。你們有所不知,每次他出門都會叫上三兩個狗友,用他的話來說,沒有朋友陪,他是不出門的。但我很清楚,自從小白得愛之病後,老黑的死黨們全都溜之大吉了,盡管老黑再三說他幾百年前就不跟小白zuo愛了。他們也都怕傳染上自己。
“是他知道他們不會來看他吧?”我說,“以前我就提醒過他,你們這些本地狗最不講義氣,可他不信。現在他看到了吧?”
花斑狗不正麵回答,隻對我說:“老黑說你是他最好的朋友,說現在隻有你才會去看他了。他最想見到的就是你。”
要是換在小灰沒死前,不管老黑叫誰來,我都不會去的。小灰死後,我的心也變得更容易動情了。我問:“他究竟是得了什麼病?難道真的沒治了嗎?”
花斑狗說沒治了:“老黑心裏很清楚他得了什麼病了,隻是他的主人覺得,既然已經向狗醫院交了一筆醫療保險,不住院豈不是便宜了狗醫生?”老黑曾跟我說,他的主人怕他生病,於是不管他生不生病,每年都向狗醫院交了一筆錢;隻要交了這筆錢,真正生病時就不用掏錢了。
“雖然老黑不願意去,”花斑狗接著說,“但最終還是被拖進了醫院。”
我心想,老黑現在可能意識到了,身份並不能救他那條狗命。老黑一直都很得意自己的身份。老黑最怕的就是死,因為他很舍不得離開舒服的生活。他倒是說過,偶爾生一兩場小病,他倒是挺願意的,原因是他喜歡看狗醫院的那些狗護士。“說真的,看那些護士小妞真是種享受。”老黑經常對其他狗說,“我有時還喜歡生點病住進狗醫院。”
我不知現在住在醫院的老黑感受如何,也不知他為何現在忽然想到我。我承認他是我的第一個相好,甚至可以說,除了他以外,我還沒跟其他狗做過愛;但我早對他死了心。我不像以前的主人莉莉,雖然田鴻飛拋棄了她,她對他仍念念不忘。我想,當她說要回家時,蕭逸沒過多地挽留她,也有可能是出於懷疑。蕭逸雖說是個很前衛的小說家,也不介意莉莉曾跟別人同居過,但他不能容忍自己的女人跟前男友藕斷絲連。我知道他內心的真實想法:既然你跟我一起,就得全心放在我身上。如果你掛念以前的男人,那我隨時歡迎你離開。他對離開他的女人,一概不加挽留。他跟莉莉說過,有次他和一個關係很不錯的女同學聽紅柯的寫作課出來,那個女人忽然自言自語地說:“我窮怕了。不想跟寫小說的……”我想,此後他的房間總有女人你出我進,而他完全不在意,也極可能是對那個女人的報複。我看得出,他對第一個女人很在意,哪怕是她說的一句話。
難道老黑也是出於同樣的原因而想見我最後一麵?不像!他是出了名的花花公子,我在他的生命中隻不過是一個匆匆的過客。難道……難道僅僅是因為全部母狗都離他而去,不再理他?但不管怎樣,我都應該滿足他的最後心願。因此,最後我同意了跟花斑狗一起去醫院。
“他一定會高興得要死的。”花斑狗說,“老黑說得沒錯,你是他最忠誠的朋友。”
“我隻是在憑著自己的良心做事,”我淡淡地說,“畢竟他救過我的命。”
“你說得對。但現在像你這樣的狗沒幾隻了。真的,你既懂得知恩必報,又懂得記仇隻會讓兩方都傷得更深。”
我心想,這隻花斑狗是典型的本地狗,能說會道。我說:“不要把我看得那麼高尚,我們流浪狗都這樣。隻是你們平時沒注意到。”
“花姐,”花斑狗忽然叫了我一聲“花姐”。“我並不讚同你的看法,你們流浪狗跟我們本地狗一樣,也都是有好的有壞的。”
我心想:“怎麼講出了一句人話?”雖然我知道他們本地狗都是嘴上一套心裏一套,但還是點了下頭。不管怎麼說,花斑狗並不像老黑以前那些朋友那樣自以為是。我說:“當然,流浪狗中也有個別的不像話。”
“還是花姐開明,”花斑狗說,“我認識的許多流浪狗都認為我們本地狗中沒一個好的,全他媽壞透頂了。像我的表姐甜甜就是隻很民主的本地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