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這名攔住自己的女生說出告白的話語前,他一言不發地繞過她往前走。他走得很快,一路衝到圖書館旁邊的林子裏,然後再也忍不住地扶著樹幹,彎腰吐了。
把胃裏的酸液吐幹淨後,他瞥見一條仿佛憑空出現的黃手帕在半空中晃啊晃,他側頭一看,就見她拿著手帕站在他身側。
“抱歉我不是故意跟著你。”瞅見他警惕地盯著自己,名叫“伊洛”的她慌忙解釋,“我看你搖搖晃晃往這邊走,有點不放心才跟過來……”
他站直身子,客套又疏離地說:“不好意思讓你看笑話了。”
“沒事兒,每個人都有一些難言之隱。”她邊說邊把手帕塞進他手裏。
他看了一眼手帕,自嘲地勾了勾唇:“你說得對。”
“難言不代表不能言,你不嫌棄的話,可以和我說說。”她說完就後悔似的掩住嘴兒,“啊,我都和你不熟就擅自讓你向我傾訴,對不起,是我欠考慮了。”
“如果你想聽,我就告訴你。”
也許聽完他的講述,她就會躲他遠遠的,這樣也好,他本來就不想接觸任何人。
於是,在那個午後,圖書館旁邊的小樹林裏,他一五一十地將過去發生的事告訴了伊洛,包括他委身“怪物”的兩年。
那是將心中苦悶之情宣泄殆盡之後的空虛,而非輕鬆。
他的心從他身體接受那個“怪物”的那一刻起,就像破了一個無法被填補上的大洞,裏麵漆黑一片,見不到一絲光亮。
不,他的心不是見不到光亮,而是吞噬了所有照進來的光。
聽他講述完過往,伊洛低下頭沉默了許久。
他等著她流露出鄙夷的眼神,等著她斥責他的軟弱無能。
但他沒有等到。
她完全出乎他意料的伸出拳頭,往他臉上揍了一拳。
這一拳不輕不重,把他揍得有點蒙。
揍了他一拳後,她盯住錯愕的他問:“疼嗎?”
他被動地點了點頭。
“這就對了。”她揉了揉自己的手,自言自語道,“我拳頭也挺疼。”
他困惑地望著她,不明白她揍他一拳的意義。
“秦喬。”她不再稱呼他為秦同學,而是直呼他的名字,“你和我都是健康的人。”
健康的…人?
“因為健康,所以挨揍就會疼,這都是正常反應。”她仰視著他,伸手摸了摸他被她揍的臉頰,“被摸自然也會感到舒服,這就是我們的身體。”
還沒從她的話中回過神,他的臉頰就先感覺到了來自她雙手的暖意。
“你會有反應,就說明你是一個健康的人,這不是你的問題。”她捧著他的臉,望入他漸漸濕潤的雙眸。
“就算是對自己厭惡的人起了反應?”他輕顫著嗓音問她。
“是啊。”她答得理所當然,“哪怕是討厭的人撓我癢癢,我也一樣會癢。”
聞言,他又哭又笑地捂住了自己的眼。
這個叫“伊洛”的女孩竟然輕易卸下了壓在他背上的巨石。
他…是一個健康的人!
“秦同學你不要緊吧?”她看見他一會兒哭一會兒笑,以為他瘋了,“要不我們還是去看看心理醫生……”
“不必了,不必了。”他連說了兩個“不必”,“我不要緊了,謝謝你,伊洛。”
他說著放下手,也放下了沉積多年的負擔。
“我什麼也沒做還揍了你一拳,你的謝謝我可擔不起。”她狀似羞澀地撓了撓自己鼻子。
“這一拳揍得很好。”他不吝嗇對她的表揚。
她的這一拳使他徹底從噩夢裏醒了過來。
那次交談以後,在麵對他人的肢體接觸時,他仍有些不習慣但至少不會再犯惡心。
他需要時間去治愈自己,而他已經浪費了太多的時間。
社團活動室的門外,他從褲袋裏掏出洗了好幾遍的手帕準備還給伊洛。他知道今天輪到她留下來打掃衛生,現在活動室裏應該隻有她一個人。這正是他還手帕的好時機。
這本該是一個好時機。
可他驚訝地發現門從裏麵反鎖了。
他納悶地繞到活動室另一側的窗外,然後站在窗外往活動室裏看。
通過窗簾的縫隙,他依稀看見伊洛抱住一個男人,那個男人背對窗戶而站,他雖然看不見男人的臉,但對這背影莫名地感到熟悉。
直到男人扣住伊洛的手腕將她推向沙發時,他終於看清了男人的模樣。
那一刻,他忽然想起她對他說過的話:“每個人都有難言之隱。”
他說不上詫異還是苦悶地抿了抿唇。
啊…啊……
這就是她的難言之隱嗎?
亮著燈的書房,放在桌麵的手機突然震了震,這震動將秦喬從久遠的睡夢中喚醒。他猛地坐起身,蓋在他肚子上的書隨著他的動作掉到了地上。
他顧不上撿起書,先接起電話:“喂伊洛……”
然而電話那頭卻傳來了一個男人低沉的聲音:“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