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在,我們需要好好談談。”
這是精瘦的男人進入密室後,對她說的第一句話。
少女從回憶裏抽身,男人已落座在她的對麵,煙霧吞吐得從容。光明晦不定,將審訊桌上的男性照片分割了陰陽。
男人用泛黃的食指輕叩:“我想聽聽你和他之間的故事。”
“沒什麼故事。”
“哦?”男人頎長的投影如穹廬倒扣,向她投去鷹般的目光,“我可聽說,血族和他初擁過的孩子,生死不離啊。”
少女的眉睫撲朔,像蝴蝶被絞首。舉頭有飛蛾兜旋於燈罩,正撲火。
黃昏時分,君佻眺望著殘陽沉向西山:“是你給了我初擁,所以現在你是我的長親。你得對我負責,我也必須得聽你的。”
手裏一空,她回過神,見蘇黎趁機沒收了她手中的碗。她舔舔嘴角殘餘的油腥,不饜足地嚷嚷:“我還沒吃飽呢!”
“還想嗦一口?”
“想!”
細長的烏色麵條被誘惑地挑起,晃得她心神蕩漾,顛顛兒地張口湊近。麵條卻在她咬住的那一刻,像泥鰍般靈巧地溜走。
“那答應和我離開這座城市。”
“不行。”
“想不想再吃一口?”麵條再次悠悠靠近。
“想!”君佻張口撲去。
“那答應跟我走。”
“不行。”
“想不想再吃一口?”
“想!”
“那答應跟我走唄。”
“不行。”
見美食第三次從嘴邊溜走,君佻幽怨地瞪著少年。他索性將碗筷擱在高處,環胸而立,表情威嚴了幾分:“我以長親的身份命令你,明天必須和我一起離開這裏。”
君佻一癟嘴,一輕哼,扭頭不理人。
蘇黎沉了臉色,咬咬牙解釋:“剛完成轉化,得學會控製欲望,不然準被撐死!”
“我有節製,最後一口!”
料定少年不會對她來硬的,君佻毫不妥協。蘇黎最終還是敗下陣來,夾起最後一口麵量:“最後一口,你說到做到哦!”
君佻吞下珍貴的食物,久違的香濃讓她回味無窮,不禁感慨:“這是哪裏買的呀,好上頭。”
少年微微一笑:“全世界獨我這一家。隻要答應跟我走,保證能吃一輩子。”
君佻看穿他誘拐的意圖:“休想收買我!”
“我也不介意動用長親的權力。”
“這麼多年,也沒聽到你們有什麼長親製度。你是為了讓我聽話,故意編出來騙我的吧!”
蘇黎難得沒有說俏皮話。他斂去了所有明麗的神情,肅穆地鄭重強調:“我說過的,在這個世上,你最能信任的,隻有我。”
君佻嗅到男人隱在暗處的引誘,謹慎地回擊:“周警官,你什麼意思?”
“哈哈,別緊張,我隻是對古老的傳聞很有興趣。不過——”男人摸了摸胡渣,嘴角的弧度意味深長,“生物圈裏,向來大難臨頭各自飛。所謂關乎生死的忠誠,其實都是為犧牲對方保全自己的甜蜜陷阱,對吧。”
少女一愣,為回避他的目光而低頭。扶膝的雙手下意識攥緊了裙擺。
門外響起敲門聲,須臾鐵門咯吱作響,有人探頭報告:“老大,外賣到了,給你擱外麵?”
“拿進來!”男人汲著半脫的鞋去迎,大咧咧當著她的麵拆開,假惺惺地解釋,“哦,一天沒吃,餓壞了,不介意啊!”
油香的辣子,蒜香的澆頭,麥香的寬麵,倒像是貪狼在她周圍環伺。警官的狼吞虎咽巴甫洛夫的鈴,挑起她這幾天努力壓抑的條件反射。
男人將一切盡收眼底:“是我不地道了。小林!”不一會兒,小警員小心翼翼地端來一隻寬碗,擱在女生的眼前。
鮮紅的血裏倒映出一張驚懼的臉。
男人做了個請的姿勢:“特意為君小姐準備的,咱們邊吃邊聊。”
“特意給你帶的。”
“謝……謝謝媽。”
白熾燈在女人肩頭落下朦朧光暈,讓君佻不敢判斷是真還是夢。她不再是昔日冷淡的模樣,更添普通母性的溫柔,像是這幾日隻是普通出差,歸來時給女兒帶了特產,此刻正要與她分享差旅中的悲歡。溫馨而簡單。
君佻打開過分的包裝,終於看到一隻漂亮的青花釉盅。她揭開易碎的封蓋。
一汪鮮紅淺躺,倒映著少女微微泛白的臉。
母親主動安慰她:“事情已經發生了,我們就順其自然。媽也想通了,不就是吃的不一樣嗎,日子還是一樣過,你也別有什麼心理負擔。”
“媽,你真……這麼想?”
母親嘴角微顫,牽出一抹笑。淺淺的梨渦很甜,君佻卻抿到裏麵深埋的苦澀。母親將她擁入懷,她越過毛衣表層的洗衣粉味,嗅到黴菌在纖維間的傾吐。
這樣的擁抱,她奢望了多久呢?
母親一遍遍撫她頭頂:“過去的都過去了,我們會好起來的。”
我們真的會好起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