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麗的沱江靜靜的流淌,一隻隻潔白的水鳥沿著江邊劃過,留下一道道水痕,水痕又一點點淤開變成一圈圈漣漪,漣漪裏蕩著甜美的歌,那歌聲猶如天籟之音飄蕩在沱江上空。沿著聲音的來處追溯,原是一葉扁舟正順江而下,搖櫓的是兩個女人,一個女人正引吭高歌,另一個女人則微笑著看著她。
“一江那個湘水呦,清又清咧,江邊的姑娘呦,美煞個人咧。我在江頭搖櫓哦,盼郎歸……”唱歌的女人聲音就跟她的長相一樣純正柔和,恬靜安詳。
“姐”,微笑的女人微笑著打斷了她,“你這首歌唱得真好聽!”她聽了這句讚歎的話,停止了歌唱,感歎了一句:“可是咱們等的人盼的人再也回不來了”,就難過的低下頭久久不語,像是陷入了一種沉重難言而又痛苦的回憶裏。
“姐,你別難受,咱們的男人知道咱們都懷孕了而且平安無事的該多高興呢!”女人安慰她。她們的男人都在北方一個小煤窯裏打工,一個月前男人們收到女人們懷孕的信樂得不明所以,說好了做到月底拿了錢就回家的,可是不知道是樂暈了頭還是老天爺不長眼,就在最後一次運煤的時候,他們的小卡車撞上了迎麵開過來的重卡,車翻人亡,肇事司機幸運的逃過一劫,也迅速逃竄了。煤窯老板把他們的屍體迅速運回了湘西老家,按照合同給每個女人賠了3萬元,女人們抱著正在發黴變腐的屍體嚎啕大哭,失去愛人的痛苦覆蓋了一切,她們甚至沒有想到要去追究肇事司機的責任,獲得經濟補償等等。煤窯老板把錢塞給木訥哭泣的她們,無法忍受屍體散發出來的惡臭讓他迅速選擇了離開……
“說好了到月底就回來的,哪知道回來的卻是他們的屍體!”女人壓抑的說著,終於克製不住的又一次痛哭失聲,臉上全沒了剛才唱歌時愉悅的表情。“姐,你別難受了,這會影響胎兒的,咱們要隨時保持愉快的心情,咱們的男人希望咱們那樣!”
“嗯”,女人抹了一把眼淚,沉下心來,“還是妹妹你堅強,你說得對,我就是要開心的活著,所以我要唱歌,唱快樂的歌!”她堅定的說,臉上露出了久違的笑容,眼角卻還殘留著淚痕。“妹妹,謝謝你,這陣子多虧有你不停的給我打氣,你忍住自己那麼大的傷痛還來安慰鼓勵我,要不是你,我想我也許隨他去了。”她看著她動情的說。當妹妹的女人卻反倒像姐姐似的,豪爽一笑,說咱兩姐倆兒誰跟誰啊,以後別隨便說去啊死的,犯忌諱!
“妹妹,城裏不是可以拍片嗎?說可以看見肚子裏是男孩還是女孩,咱們剛好四個月了,要不看看去?”女人摸了摸肚子,讓自己轉移注意力,不再去想不再去提她已死去的男人。
“扯那勞什子幹什麼,管他生男生女,要都是女的,就結為姐妹,都是男的,就結為兄弟,要一男一女,就結為夫妻,你說好不好?”妹妹豪氣幹雲的說。姐姐拍手稱慶,大讚是個好主意,那咱們就這麼定下了,要能是個娃娃親,有你這個親家才叫好呢!
“你看這滿江的沱江水,真清啊!”良久,妹妹看著滿池江水感歎了一句,姐姐仰麵向天,展開歌喉,“我在江頭搖櫓哦,盼郎歸,郞呦郞呦何時歸何時歸……”
半年以後,姐妹倆同時臨盆生產,身邊卻沒有一個男人陪著。鄰居幫忙張羅著找醫生,村裏懂接生的不多,有的卻又出了遠門,好容易問到個才搬來的幹了十年穩婆的女人,那女人剛開始同意去看看,聽說有兩家,就猶豫著找借口拒絕,說兩家啊,那我可忙不過來。鄰居們忙解釋說,她們姐妹倆都才死了男人挺可憐的,她們住在一個院子裏,不會很麻煩的。那女人又擺擺手,說那到時候萬一糊塗了,忙起來把孩子弄混淆了,我可負不了責啊。鄰居們一邊拉著她一邊說沒事的,這村裏都知道,兩姐妹好得跟一個人似的,他們約好了,要都是女的,就結為姐妹,都是男的,就結為兄弟,要一男一女,就結為夫妻,誰是誰生的估計她們也不會很計較的!最終,那女人半推半就的去了,小小的院子裏擠滿了人,鄰居們幫著端水的端水、敷毛巾的敷毛巾、遞剪刀的遞剪刀,隨著一陣疼痛的慘叫,屋裏傳來孩子的啼哭聲。
“恭喜恭喜,母子平安,一男一女!”
第二章
日子就像沱江水一樣綿延著,兩個女人靠給人擺渡維持著生計,晚上給人漿洗衣服幹些零活賺點小錢,到了旅遊盛季,擺渡的都是些精壯的漢子們,搖的也都是清一色的大船或者幹脆是省了人力的電動船。她們就背著竹筐,穿過好幾條走了無數次的彎彎曲曲的青石板鋪就的小巷,然後搖櫓順著沱江邊來到碼頭,販賣她們的手工藝品。飛簷翹角、臨崖而立的吊腳樓裏燈光閃爍、人頭攢動、食客或觀光的遊客如織,而手工藝品卻因為僧多粥少難以銷售。往往她們辛辛苦苦熬了多少夜才做出來的繡花啊,嬰兒帽啊,等旺季過了也未必能都賣出去,可是她們依然鍥而不舍的苦撐著。
“妹,你說咱倆的祖先怎麼就沒能住上吊腳樓呢!真是太沒先見之明了啊!”姐姐歎口氣,看著迎麵吊腳樓裏的燈光說。妹妹一笑,說咱們就沒那富貴的命啊。姐姐接過話,說隻希望孩子們爭氣,以後能考出去,咱倆就是吃再多的苦也值得啊。妹妹頓了一會,說姐姐你最近是不是身體不太好啊,常看你咳嗽,晚上不要熬得太晚,做這個東西時間多的是,今天你先回去休息吧,我來幫你賣。姐姐推辭著,說那怎麼行,你不也很累嗎?一起回去吧,孩子們就快過來了。妹妹說咱倆還是順其自然吧,孩子們小學都還沒上呢,考慮那麼長遠幹什麼,太累了,還是你自己的身體要緊!
兩人說話間,他們的孩子就找過來了。男孩長得虎虎生風,雖然衣服因為家境的原因縫縫補補不太體麵,卻依然無法掩蓋他滿臉的帥氣。女孩也是一副清秀可人模樣,當然衣服也是大補丁套小補丁的。
“媽媽,你們怎麼還不回去啊。我都餓了!”男孩嘟著嘴嚷道。“子恒,你先跟慧姨回去,媽把這幾個鼓賣了就回的啊!”姐姐說。妹妹看了姐姐一眼,說算了姐,明天再賣也不遲,咱們回去吧,孩子們也是該餓了。再說你身體又不好,何必硬撐著呢!姐姐看看天色確實已晚,其他的人早就收筐走人了,雖然周圍有幽幽的從吊腳樓射出的燈光和小瀑布裏透出的鬼魅般的綠光,可是在沒有月光的夜晚,那些青石板路黑漆漆的,是一種伸手不見五指的恐怖。她於是也歎口氣,說好,咱們回家。妹妹幫姐姐收拾好東西,說姐姐啊,東西是賣不完的,什麼時候賣都行,你的身體最要緊,子恒和欣怡還指著你呢!姐姐笑笑,背起竹筐,大家一起打道回府。子恒解開固定船向的鉤子,四人緩緩上了小小的烏篷船,還是兩個女人搖櫓,沿著沱江往偏遠的地方駛去。子恒和欣怡在船後嬉戲打鬧。
“大嬸,真羨慕你們這一對娃娃親啊,真是青梅竹馬、兩小無猜啊!”沿江的順子朝他們招呼。
“媽媽,什麼叫青梅竹馬、兩小無猜啊?”子恒疑惑的抬頭問做姐姐的女人。
“順子,這麼晚還不回去啊?坐我們的船一起吧,不然你媽得著急了。”姐姐說著往岸邊搖櫓,妹妹也點頭說是,也努力往岸邊搖。她們內心對鄰居們感恩不已,因為接生時是多虧了鄰居們幫忙的,所以但凡有幫得上忙的地方,她們就較以前更加竭盡所能了。誰知順子卻擺著手,連連說是媽媽有事才讓他出來的。她們也隻有笑著作罷。兩個小孩在船尾數數做算術,女孩問男孩三加四等於幾,男孩不客氣的照著女孩的腦門一彈,給她吃了個脆生生的栗子,不滿的嚷著你怎麼那麼笨,昨天不是才教過你的嗎?姐姐聽了這話,朝著男孩眉頭一皺,嗬斥道:“子恒,你怎麼那麼不懂事啊!怎麼能隨便打妹妹,你自己還不是得要學幾遍才會的啊!剛才你問我什麼叫青梅竹馬、兩小無猜,我告訴你,那就是要一直對妹妹好,對慧姨好,你知道了嗎?以後我再看你打妹妹,就不認你這個兒子!”當妹妹的女人見姐姐那麼較真兒,眉角一彎,露出一個非常美麗的弧度,說你跟孩子較個什麼勁兒啊,都還小嘛,我看子恒這孩子聰明又好學,咱們趕緊送他去學堂練書吧,女孩子晚上幾年沒關係的。姐姐說那怎麼行,他們一起出生的,要上就一起上,互相之間也是個照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