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第1章 小書童的成長史(1 / 1)

李文齋早晨一睜開眼睛,就先歎了一口氣。

他在床上躺了一會,喊了小廝進來替他梳洗更衣,就著腐乳、醃黃瓜吃了稀飯、米餃,準備出門時又歎氣。

小廝陪著笑臉道:“爺今天一去又是萬把銀子的生意,手指縫裏漏下的都夠我們過半輩子了,我要是爺,天天做夢都要笑醒,爺怎得還歎氣?”

李文齋苦笑道:“你哪裏知道,求人如吞三尺劍,我日日去求鹽運司這幫老爺,求得都要吐!”

揚州下埠河萬家三代鹽商,一代不如一代。

李文齋幼時做了萬家大少爺的書童,先生教的書,少爺沒聽明白,李文齋先明白了;先生囑咐的功課,少爺不會做,李文齋替著他做了。

等到老爺去世,大少爺變成大老爺執掌家業,東海官鹽這一條線的生意,大老爺就交給了李文齋打理。

此時天啟建朝二十九年,朝政逐漸穩固,民生日漸繁榮。國家的稅收仍仿效前朝,以鹽鐵為主,其中鹽稅竟占到六成。

鹽業生產是國家專營,銷售則是取得營運資質的商人均可以來鹽場進貨買賣。

海鹽走水路,運費便宜,比岩鹽的成本低,一樣的出場價,賺得更多,所以每年來海鹽場的鹽商最多。

天啟東海鹽場以揚州、登瀛港為主,南海的鹽場以燕舞鹽田、七門鹽田為主。

揚州位於幾大江河交彙處,得天獨厚的地理環境使揚州成了天然的官鹽集散地,誕生了很多以鹽發家的富商。

萬老爺每年給李文齋幾百兩銀子的年俸,另外還有千把兩銀子的使費,用來結交官員疏通關節。

李文齋沒有將使費偷偷克扣進自己的口袋,而是小心維持著花銷,著力用心打點幾位管事的老爺。不止孝順具體辦事的,還想方設法將銀子送到鹽運司荀大老爺手上,既不能得罪下麵管事的,但是最要緊的是上麵也一定要打點到。

因此李文齋的貨每次配的都比別人好,比別人的多。多出來的鹽,李文齋慢慢分銷出去,同時買賣沿途特產,不走萬老爺家的銷路。

他從十五歲開始悄悄帶貨,如今將將過了十年,差不多攢了2萬兩銀子。

他現在每天歎氣,歎的不是又要去求那幫老爺,那幫老爺早已是求慣了的。

他前幾年歎氣的是自己是奴籍,奴才的財產都是歸主子的,必須自贖了身價,掙的錢才真是自己的錢,他發愁不知道怎麼和主子開這個口談這個身價。

如今,不用開這個口了,他更愁了!

這趟來登瀛港鹽場之前,老爺夫人把他喊到麵前,將他的身契賞了給他,另外賞了他一個媳婦兒—王夫人的陪嫁大丫頭,雙紅。

他跪地磕頭謝恩,心裏直叫苦。

萬老爺比李文齋大了十來歲,懂事的早,成親都快二十年了。雙紅來的時候是個七八歲的梳頭丫頭,今年都二十七了,比李文齋還大兩歲,是王夫人最貼心的丫頭。

當年陪嫁來的其餘幾個丫頭,不是盯著老爺,就是盯著小叔子,個個不讓王夫人省心,王夫人花了幾年時間紛紛打發了。

隻有雙紅,忠心耿耿,心裏眼裏隻知道侍奉夫人,一直留在王夫人身邊。

萬家的生意一年不如一年,萬老爺為人又十分迂拙大方,底下的人瞞著他弄錢搗鬼,他一概看不出來。現在隻有李文齋每年尋八、九千兩銀子,支撐著一家的場麵。

王夫人心裏感激,要拉攏他。李文齋此時亦是大齡男青年,王夫人想來想去,覺得這個法子最好,既貼心又體麵,還不花一個錢。

王夫人問雙紅的意思,雙紅羞答答的說:“全憑夫人做主!”王夫人就知道雙紅十分的樂意。那天,萬老爺和夫人把雙紅和李文齋一起叫來說這件事。

季嬤嬤是王夫人的乳母,也在一旁。季嬤嬤撇著嘴一言未發,心想真是醜人有醜福,俏姑娘望著醜姑娘哭啊!李文齋長得好,脾氣好,人又聰明,知根知底看了這麼多年,怎麼都壞不到哪裏去。唉,可惜了!

李文齋跪在地上,稍稍抬頭看了一眼滿臉幸福的雙紅,心就沉到了地板底下。他默默念著:“家有三件寶,醜妻瘦田破棉襖!”咬著牙謝了恩。

臨行前,雙紅跑到港口送他,把在家熬夜繡的一個並蒂蓮的荷包,低著頭塞到他手裏,嬌滴滴的轉身走了。李文齋那次上船就沒站穩,差點摔進河裏。

唉,人若長得黑粗大,還是穩重點比較好,越嬌羞越叫人害怕。

這趟差辦完,他就要回去迎娶雙紅了。

差事順利辦完,所有的鹽都裝上了船,李文齋自己那份也在萬家的大船上。他站在船頭,迎著風,沒心思盤算這次能賺多少,心頭一陣惆悵,覺得人生好沒意思。

他聰明能幹,做事也算講良心,雖然沾了主子的光發了家,可是也一直盡心盡力的幫主子辦事。

本指望著贖了身,娶個心怡的女子,再掙點錢,就置辦個田莊,教養孩子,一家人其樂融融,如此這般的過一輩子。現在一想到那大嘴闊臉的雙紅在揚州羞答答的等著他,他就兩眼一閉,再也不想睜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