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裏哀呼:太子原是這樣暴戾的性情呀。這可苦了伺候的各位小主了。

他腳步不停,偷眼瞄瞄閉眼的太子,見他麵上乍青乍白,一時說不清是怒還是憋悶——鬧騰了太子妃一晚上都沒盡興,還要再去宜秋宮尋雲良娣這變態不是一日兩日了吧?

他為馬上接駕的良娣心裏默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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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良娣此時也起身了

因為昨夜她做了一個好長好長的夢,夢裏大霧散盡,有真相浮於水麵。

秋露一臉歡喜地端了一碗長壽麵來,小嘴裏不停念叨著‘福壽安康’、‘長命百歲’的賀詞。

陸霜雲笑著謝謝她記掛,吩咐給伺候的人賞,慢條斯理地挑了麵條吃著,神思放空回憶昨日的夢境:

——恍惚又回到被人押著帶到柴房的時候

視線中各色人物像是百戲裏的角兒,麵戴描紅抹綠、張牙舞爪的儺具,一會兒眼前清明,可以看清是在棲琅閣的回廊中,一會兒又眼前糊塗,分辨不出到底要去哪裏。

好半晌才遲鈍地想明白,那一日被帶走,是有人在茶水裏下了藥。

就像是有一層透明無聲的膜隔著那邊的動靜,夢裏的她好似一個旁觀者,走馬觀花地看盡自己死前到底發生了什麼。

看到謝玄換了一身玄黑色衣衫,看到自己擔驚受怕地目送他離去,又看著一隊甲胄加身,殺氣滿滿的侍衛擁著太子妃闖入院中。

原來在她昏迷過去後,整個棲琅閣的人,不管是伺候灑掃還是掌事內侍和姑姑,都被斬殺殆盡。

不,有一個沒有死。

她看見元喜了。

看她驚慌失措地跑回了住處,拽著另一個宮女的手又是哭又是磕頭地說了很久,然後將那個宮女從一處暗門小徑上推出去,自己將兵甲侍衛吸引到別處去。

直覺讓她下意識地追著那個逃跑的宮女。

東西六宮都亂了,人人都在跑,在叫。有宮女、太監,也有殺紅了眼見人就砍的兵卒,遍地狼藉和鮮紅。

她晃地醒悟過來——這一天正是謝玄起兵,發動宮變的日子。

她認出那個跑出來的人是誰了。

雙福。和元喜住在一個屋子,後來一直做著火使宮人。

她覺得雙福真是可憐。

滿宮城都在殺人,她一個記名的宮女能跑去哪裏?太子妃鐵了心要殺自己,太子對自己也沒什麼情分,棲琅閣伺候的一個也活不了。

不過是徒勞掙紮。

憐憫之時又有一絲小小的期盼,希望她能跑出去。

宮門大亂,不走玄武等重兵把守的宮門,有些角門未必沒有生機。

可看她跑,怎麼越來越往裏了?

是害怕,一時失了方向?到興慶宮不是送命嘛?

興慶宮是天子處所,兵變最先開始的地方呀。

雙福真是暈頭了

她眼睜睜看著她邁入興慶宮宮門的高門檻,看著她揚起手中的一隻玉釵子,喊了什麼,緊接著被兵卒帶到了正殿。

乾元帝已經命絕,太子謝玄正聽四方彙報,聽聞有東宮宮人到,揮退眾人,要雙福進來回話。

不知在哪裏沾了一身血的雙福跌撞進內殿——

直到這時,像是有靈竅被打通,早前隻聞自己呼吸聲的靜謐如潮水褪去般消失,轉眼又如潮水湧來,各種聲音鋪天蓋地地衝入耳朵。

其中最響亮的雙福尖銳的哽咽喊聲——

“殿下,快去東宮救良娣,太子妃娘娘要殺雲良娣!”

夢中鼻頭一酸,陸霜雲紅了眼眶。

可憐的傻姑娘,一路拚死拚活,原來是為了趕來報信,救自己一命嗎?

可她又怎知道,太子同太子妃早已暗中互通,情深意篤,隻怕此時太子妃下手就是篤定謝玄不會為自己出麵。沒準心裏還鬆了一口氣呢。

果然,謝玄:“何人派你來擾亂軍心?”

雙福將攥了一路的玉釵子遞出去,“太子,求您信奴婢一回。奴婢是棲琅閣的元福,我家良娣此時已有危險,隻等殿下您阻止太子妃娘娘。若是奴婢扯謊,必叫天打五雷轟永世不得好死。殿下,殿下,您快些救救良娣。”

字字泣血,隻叫人心生哀慟。

謝玄終於變了臉色,看清遞到手上的玉釵子是今早自己親自簪在陸氏頭上的那一個。

一揮手叫過一個牙將來,親自點了二十幾人就要走。

有僚屬上前阻攔,“太子,聖上已經駕崩,此時最是安撫百官之心的時候,興慶宮離不得您。”

東宮侍講明正抱拳,“殿下,東宮此刻人員混雜,內裏不知卷了多少惡徒,此刻前去必有危險。”

“太子三思!”

“太子!三思啊!”

勸誡的人越來越多,他們以身做牆攔在路上,不願意退讓半步。

看著這樣滑稽的場景,陸霜雲諷刺地輕嗬一聲。

真是好會作戲的一群人。

先不說這群臣子,光是謝玄那張為自己擔心、意欲親往冒險的樣子就叫她作嘔!

眼前一陣黑暗模糊,再看清光亮,才發現自己此時身在東宮棲琅閣正殿。

太子,不,看他身上的明黃服飾,應該是叫他皇上了。

謝玄正坐在自己常呆的長榻上,梅花小幾一側有一本拇指蓋厚的書冊,王昭芸站在他對麵,兩人都沉默著不說話。

陸霜雲:“”

狗男女,她都死了,他們都不願意給自己安生,竟然還有臉來自己的寢宮炫耀。

她忍不住出聲唾罵:“賤人!”

下一瞬真的有罵聲響徹屋內。

陸霜雲一驚,後知後覺才聽出是外邊有屋子外邊有人在罵。

她聽了半晌,認出來是雙福的聲音。

很快,屋中兩人的一問一答將她全部心神吸引過去。

謝玄:“棲琅閣上下連主子在內死了一共十九個,朕讓人每日早中晚分三次,當著你臉麵罵十九聲賤人,你不生氣嘛?”

王氏跪地:“妾身有罪。陛下罰的好。”

旁觀的陸霜雲一頭霧水:這兩人玩啥呢?

——

“朕是個卑賤出身,要不是身在皇家,隻怕配不上你這王氏嫡女的身份。早時不喜你,一有先皇的緣故,二有朕自己氣量小的緣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