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曜說得雲淡風輕,仿佛賜婚於他而言不過是在身邊添個擺設物件,無需上心。
狄慎卻仍遲疑,擰眉道:“畢竟是關乎終身的大事,王爺總該跟中意的人成婚。”
終身大事?
周曜聽著這兩個字,唇邊浮起涼涼的笑。
他擺了擺手,繼續躺回被窩裏當病人,淡聲道:“反正我都快死了,不必橫生枝節。”說罷,徑直閉上了眼。
狄慎站在榻邊,啞口無言。
合著快死了您還挺悠閑的是吧?
鍾家的畫樓裏,玉嫵尚且不知道賜婚的事。
從馬球會上回來之後,她收到了封並未署名的信,但字跡遒勁而熟悉,是陸凝寫的。
興許是為了避人耳目,送信的並非陸凝身邊的隨從親信,而是個素未謀麵的陌生人,經門房管事通稟後,親自將信交給佛寶,轉呈玉嫵。
信上說,退婚之舉是迫於無奈的權宜之計,並非出自本心。為免鍾家受連累,他近來不便與玉嫵見麵細說,盼她切勿心生誤會,宜擅自珍重。
對於外頭沸沸揚揚的傳言,陸凝隻字未提,想必近日他沒在外露麵是被公府困住了,對外頭的事不甚知情。
玉嫵瞧著白紙黑字,默默坐了半晌,最終放在燭上燃成灰燼。
迫於無奈也好,權宜之計也罷,庚帖和信物都已退還,婚約也已作廢。陸夫人仗著公府的勢鬧了那樣一出,對鍾家和她的名聲肆意踐踏,即使玉嫵去馬球賽後稍有挽回,也難改變兩家結仇的事實。
這世上的許多事,覆水難收,天命有定。
當初陸凝想求娶玉嫵時,便曾遭到信國公府闔府反對,其生母陸夫人尤甚。
鍾固言夫婦得知消息後,曾勸過玉嫵,說陸家既有輕賤玉嫵出身之意,且身為婆母的陸夫人極力反對婚事,齊大非偶,並非良配。便是她嫁過去了,也是困難重重,不如另尋婆家。
玉嫵因念陸凝滿腔誠心,且兩人自幼相識交情頗深,熟知彼此性情,願意為他一試。
是以哪怕明知前路會有坎坷,卻仍說服雙親答應了婚事。
甚至後來偶遇陸夫人時也極力緩和關係,免得往後嫁過去婆媳不睦,讓夾在中間的陸凝作難。
誰知到頭來,還是鬧到了這地步。
玉嫵不是那種不撞南牆不回頭的人,眼前的路能不能走下去,試過之後心裏總會有數的。先前她不願辜負陸凝,硬著頭皮嚐試了一回,然而這番嚐試的結果如何,這會兒已是清晰分明——
她與陸凝之間橫著一望無際的海,波濤洶湧,風浪滔天。
便是乘最好的舟也不可能橫渡。
玉嫵自問沒有逆天而行、扭轉乾坤的本事,便也不能強求身為公府嫡長孫的陸凝奮不顧身,因婚事跟公府鬧掰,棄家人於不顧又斷送自身的錦繡前程。
他們終歸都隻是尋常人,那麼這樁無望的婚事便隻能放棄。
信箋被火苗舔成灰燼,隻留淡淡的煙味。
玉嫵在窗邊呆坐了整天,最後也隻能如常用飯看書,梳洗就寢。待到約定之日,又與時嬌和魏婉儀同往郊外策馬踏青,垂釣遊湖。
今日天氣甚好,閑居家中未免辜負春光,遂跟時嬌一道前往敬國公府,去習字喂鶴。
敬國公府有座放鶴亭在京城極有名氣。
不止是因這亭子是前朝遺物,營造雕飾皆極講究,留下不少典故逸聞,更因極負盛名的時畫師作過一副雪中放鶴圖,如今已成了藏在宮廷裏的名畫。
這位時畫師說起來還是時嬌的叔高祖父,當真是書畫雙絕,天縱奇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