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般言辭出自年才及笄的女兒口中,令鍾固言微愣。
誠然,再來一回,他仍會做他認為正確的事,而非畏於強權,坐視為國征戰殺伐之人橫遭構陷,蒙冤不白。
但直言進諫的後果,原該由他承擔,而不是落在年少嬌弱、不涉政事的女兒身上。
鍾固言躬身扶住玉嫵的肩。
他的手沉穩有力,暖意傳來時,令玉嫵那顆如在風雨中飄搖的心稍覺安穩。
鍾家的權勢富貴不及信國公府萬中之一,但父親的秉性品行,卻勝出信國公不止百倍。那是種無形卻堅毅的力量,如同幼時祖母曾教導過她的那樣,令她生出逆風而行、死不旋踵的勇氣。
玉嫵的目光掃過雙親,猶豫了片刻,緩聲道:“事已至此,照旨辦事就是了。”
極輕的聲音,帶幾分輕顫。
韓氏眼裏強忍著的淚頓時滾了出來,一把將女兒抱進懷裏,聲音都哽咽起來,“可那淮陽王是什麼人啊?都說他嗜血陰狠,喜怒無常,如今又病得快死了,你嫁過去可怎麼活!”說話間愈發傷心,淚落如雨。
玉嫵眼底也籠起了霧氣。
淮陽王的那種陰晴不定的脾氣,確實叫她害怕。戰場上殺人如麻的名將固然令人欽佩,卻也與她期待中溫文爾雅的脾氣大相徑庭,相處起來別說如沐春風,怕是能叫她如履薄冰,戰戰兢兢。
更別說王府外還有群狼環伺。
但她又能怎樣呢?
父親已經得罪寵臣遭了貶斥,若敢稍有抗旨之舉,整個鍾家都得大禍臨頭。
玉嫵隻能換個思路,低聲道:“其實淮陽王領兵殺敵時,麵臨的凶險境地何止百倍於我,隨他殺伐的將士也都是拿著命去拚的。若不是他們在疆場上灑了血,咱們未必能安穩過日子。如今他遭了難孤立無援,女兒嫁過去,權當是敬他為國征戰的英勇大義。”
至於淮陽王陰戾嗜血,反正他快死了,也不會把她怎樣吧。
玉嫵不知這是幸或不幸,但也隻能這樣鼓勵自己,寬慰雙親。
韓氏抱著女兒,哭得愈發傷心。
賜婚後沒兩日,已出閣的鍾玉嬙匆匆趕來。
她跟玉嫵是親姐妹,容貌也有幾分肖似,是個美人胚子。
先前鍾玉嬙待字閨中時,曾有不少人家來提親,最後是朱家抱得美人歸。那朱逸之極有才華,曾與陸凝同窗讀書,又跟信國公府沾親帶故,當初誠心求娶,言行舉止皆令鍾玉嬙十分動容,欣然嫁了過去。
成婚的這一年裏,夫妻也頗和睦。
每每鍾玉嬙回府看望雙親幼妹,朱逸之也時常陪伴,甚是體貼。
這回她卻是獨自來的。
因著玉嫵的婚事,韓氏近來憂愁難眠,心思都係在玉嫵身上,瞧見長女孤身回家也不曾多想,隻帶她往玉嫵的畫樓裏去看望妹妹。
姐妹倆月餘未見,而這短短時日間,原本令人稱羨的婚事卻忽然改成了衝喜的火坑,鍾玉嬙豈會不心疼?
母女三個圍榻而坐,卻無團聚的笑意。
木已成舟,抗旨是不可能的。
鍾玉嬙即便萬分心疼妹妹的遭遇,到了這地步,寬慰鼓勵玉嫵之外,也幫著母親出了些主意。譬如該如何為玉嫵備嫁,讓哪些人陪嫁過去照顧玉嫵,可到哪些人跟前探探口風,免得玉嫵一腳踩進火坑,連個準備都沒有。
除了這些,還讓韓氏得空時帶玉嫵去趟敬國公府,跟魏婉儀母女請教些王府禮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