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夢澤一身尋常錦衣,見她蹦蹦跳跳地過來,眼底不由浮起濃濃的笑,連忙快步迎上去,口中道:“你慢些跑,當心摔著。”說話間目光四顧,瞧見近處有座樹蔭掩住的涼亭,裏麵桌椅俱全,便拿手指了指。
小柔嘉會意,遠遠朝周晏夫婦行了禮,而後極默契地往涼亭跑。
亭旁幾株海棠未凋,牡丹初綻。
兩個孩子有一陣兒沒見麵了,甫一碰頭,也無需半點寒暄,頭對頭地圍著石桌坐好,周夢澤便將背後藏著的盒子掏了出來。那盒子並不貴重,是市井裏尋常可見的物件,裏頭那核雕的小舟卻極為精致,窗扇人物莫不鮮活。
小柔嘉捧著那小小的雕船,喟歎出聲。
周夢澤瞧著她眼睛,唇邊笑意更深,“喜歡嗎?”
“喜歡!”
極為歡喜的語氣,搗蒜般點頭時,其中歡喜遠遠就能看出來。
蕭令華見了,不由莞爾道:“怪道夢澤催著要早些來,原來又是給柔嘉備了好東西。”說著睇向江月媚,含笑招呼,卻也沒有動身去映輝樓的意思。
夫妻倆隻管站在樹蔭下瞧著兩個孩子,便是江月媚主動提出去瞧淮陽王,也不曾接話,隻轉而詢問小柔嘉和她的近況。
如此態度,已然擺得分明。
江月媚原想仗著從前跟東宮的交情,搶在玉嫵之前陪客人去映輝樓,算是暗裏較勁,給玉嫵個下馬威。瞧見蕭令華這模樣,反倒有些尷尬。於是有一搭沒一搭地閑聊著,心中漸漸生出悔意,覺得她不該如此輕率任性,自取其辱。
這悔意蔓延開時,又化成了怨懟。
——若非玉嫵被塞進來搶了孺人之位,她也不至於落入這般尷尬的境地。
都怪那鍾氏攪亂了王府的平靜!
江月媚暗自掐住掌心。
這點小波瀾玉嫵自然不知情,她這會兒正快步往外走。
雖說是閑居府中,她的穿著打扮卻半點都沒偷懶,是以仆婦來請時,她無需換衣施妝,便可親自迎客。隻是清漪院離垂花門頗遠,玉嫵再快的腳程也趕不上江月媚近水樓台,不免來得晚了些許。
出得門洞,她一眼就瞧見了甬道旁閑談的那群人。
江月媚的身影自是熟悉的,弱柳扶風似的身姿,素淨秀雅的衣裙,含笑談吐之間分明跟來客極為熟稔。
她的身旁是位貌美端莊的女人,即使穿著簡素衣裙,那挺秀而立的姿態仍有出眾氣質,非尋常女人可比。
再往旁邊則是剛被廢黜的前太子。
這會兒初夏天暖,他長身站在那裏,縱使身姿端然貴重,臉上卻仍有尚未痊愈的病態。
去年秋天的時候,這位出身尊貴、誌氣過人的太子便忽然生了病,日漸憔悴而又精神不濟。太醫院費盡手段,東宮也尋了許多杏林高手,可惜都沒能瞧出門道來,隻能竭力調養。到臘月天寒時,更是虛弱之極,令朝堂上揣測橫生。
雖說後來病情漸漸好轉,但被病情拖著,許多事顧不過來,難免疏忽。
這回慘遭廢黜,未嚐不是被病情拖累。
玉嫵尚未出閣時,就聽父親私下裏提過,說太子周晏英明仁德,朝堂上極有建樹,若當真能承繼大統,必會是明君。而這位太子妃蕭令華,據與皇家偶有往來的魏婉儀所言,是個親和端方、進退有度的女人,出身雖算不上名門毓秀,行事卻擔得起東宮女主人的身份。
誇讚滿耳,玉嫵對周晏夫婦印象也極好。
隻是從前尊卑有別,隻可遠觀跪拜,無緣親見罷了。
如今他們造訪,前太子又是拖著病體來的,玉嫵哪會怠慢?
到得跟前,朝兄嫂見禮後,玉嫵開口便是失迎怠慢的歉意。
蕭令華比她年長十歲,瞧著秀盈嬌軟的少女麵露歉然,不由失笑道:“原是我們來得突然,事先不曾招呼,府門離這兒就兩步路,片刻就能到。你住在內院裏,又沒長翅膀,難道還能飛過來?既已嫁給了三弟,往後便是一家人,快別客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