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周曜向來是鐵血殺伐,將骨肉淬成利刃,懶得理會這些莫名其妙的念頭的。
他於是挪開目光,打破沉默。
“狄慎說你要養隻狗?”
“是啊,它叫虎子,在我身邊養大的。雖說長得嚇人了點,其實性子很溫馴,昨日帶到清漪院後也沒添亂,就在跨院裏待著,不會擾到旁人的。”玉嫵對自己的事提的很少,事涉自家狗狗,卻是盡心竭力地說好話。
周曜眼睛眯了眯。
昨晚狄慎來稟報時,特地說過那狗體型很大,遠遠瞧著如同虎狼,實在不像嬌養閨中的弱女子能養熟的。他有些好奇,昨晚半夜嫌屋裏憋悶出去散心時,還特地去瞧過,確實長得夠威猛。
若是自幼訓練,帶到軍隊裏去,也能是條堪用的猛獸。
反倒是她這當主人的……
他的目光掃過纖秀身段,隨口道:“就你這身板,養那樣凶猛的狗,不怕哪天被活吃了?”
這話問得突然,玉嫵詫然抬眼。
而後,便對上了他的眼睛。
黑曜石似的一雙眼珠子,似藏在深濃夜幕裏的遙遠星辰,深而明亮,讓人有一瞬恍神。但她也分明瞧出來了,他的眼底藏有揶揄,就連唇角都微不可察地挑著。
長腦子的都知道,狗不會無端咬主人。
那麼他就是在揶揄她生得纖弱。
費心費力給他做藥膳喂飯,沒換來半句謝意,反而嫌棄她還沒長開?
沒良心的臭男人!
玉嫵暗恨,恍若無事地舀湯,口中淡聲道:“其實狗的性子溫和,有時候比人好相處多了,王爺不必擔心。”聲音不高,也是慣常的柔軟,但在垂眸的瞬間,她的眼底分明藏起了某種情緒。
周曜:“……”
這是在嫌他脾氣太差不好相處?
才要開口,忽聽外頭響起了狄慎的聲音,“啟稟王爺,江姑娘來了。”
周曜搖蕩的心思在瞬間收斂。
“讓她進來。”他靠著軟枕,神色稍沉。
江月媚站在屋外,紗衣薄妝。
她其實生得很有幾分姿色,身段不差,柔和的鵝蛋臉上黛眉杏目,雙唇飽滿,便是不施粉黛,披上如畫白衣時,也有素淨純澈的美。老將軍未戰死時,她雖隻豆蔻年華,卻已是北地有名的小美人。
今日聽聞淮陽王召見,她特地打扮了一番,唇染口脂,螺黛描眉,長裙如水紋搖曳。
聽見屋內傳來的那道聲音,她的眼底不自覺浮起柔色。遂垂眉進屋,屈膝盈盈施禮——
“媚兒拜見王爺。”
說著話悄然抬眼,瞧見床榻邊的錦繡衣裙時,她的神情明顯愣住了。
鍾孺人,她怎會在這裏?
然而不會有人為她解惑。
周曜隻淡淡抬了抬手,示意她入座,還不忘微微伸頸過去,喝下玉嫵舀的香湯。
江月媚瞧見這情形,心裏被細針紮了似的,暗自掐住手心。但她不敢表露半分異樣,隻是打量著數日未見的那張臉,溫聲道:“王爺讓狄大哥帶我過來,可是有事要叮囑?”
周曜點了點頭,抬眼看她。
“府裏近日不□□生。有人三番五次地打擾清漪院,險些被捉現行,實在膽大包天。你跟柔嘉也住在後院,尋常多留意些。”他的目光落在江月媚身上,若有所指,“自孫嬤嬤往下,後院皆行事謹慎,你也約束好身邊人。”
聲音不高不低,似尋常叮囑。
玉嫵卻留意到江月媚的目光有些閃躲,尤其周曜讓她約束好身邊人時,衣袖悄然揪緊。
她心裏不免暗暗納罕。
依江月媚所言,她跟淮陽王的交情可謂十分深厚,且有戰死的老將軍臨終托付,更非旁人可比。看孫嬤嬤和徐司閨素日的行事,待這對客居王府、無依無靠的姑侄也頗為和善,從無半點怠慢。
且江月媚這般姿色,想必也合男人的胃口。
玉嫵以為,淮陽王對江月媚也是另眼相看的,之所以使喚她,不過是禦賜的名分而已。
可聽方才那語氣,倒似有敲打之意?
玉嫵不確定是不是多想了。
但這般疑惑卻勾起了她先前曾有過的模糊猜測——關於暗裏尾隨她的那人。
揣著這般心思,待喂完飯,兩人出了映輝樓,玉嫵將食盒遞給佛寶,而後覷向身旁,閑談般道:“自打進了王府便被瑣事纏著,有失待客之禮。江姑娘喜靜,我也不好貿然打擾,今日既碰巧同路,不如去清漪院坐坐,一道喝杯茶?”
她主動邀約,江月媚眼底掠過詫然。
不過很快便被溫婉笑意掩蓋,隻頷首道:“那就叨擾鍾孺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