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夏四月,正是花王盛開之時。
京城各處府邸裏栽種的牡丹玉笑珠香,而皇宮顯然是最富麗堂皇的那處。
玉嫵赴宴之前先去拜見帝後。
孫嬤嬤在前引路,玉嫵盛裝而入。
到得鳳陽宮裏,果然乾明帝和喬皇後都在,受了她的跪拜之後不免問及淮陽王的近況。玉嫵頭回麵聖,說不緊張那是假的,畢竟九五之尊的威儀跟前,就算是高官重臣都能如履薄冰,更何況她一介弱女子?
遂緊繃著腰背,恭敬作答。
——都是按周曜吩咐的,說淮陽王病情漸愈,偶爾還能下地走動,到外頭曬曬太陽散散心,隻消精心調理靜養,總會痊愈的,請帝後不必擔心雲雲。
乾明帝聽罷,頷首稱許。
旁邊喬皇後雖滿口慈愛,眼底卻有諷笑掠過。
等玉嫵告退,乾明帝去前朝批折子,她也不急著到牡丹宴上露麵,而是同貼身伺候的高內侍進了內殿,倚在軟榻上啜茶。
年近四旬的女人,容貌體態卻仍豐腴美豔,宮裝貴重奪目,妝容也一絲不苟,舉杯輕啜時連聲音都帶了慵懶,“你瞧著,她說的話可信麼?”
高內侍躬身而立,笑著搖頭。
“我也不信。”喬皇後輕嗤。
殿內唯有跟了她半輩子的近身親信,她說話也不避諱,淡聲道:“周曜那小子狡猾得很,又是個桀驁性子,若當真有起色,哪會放任我插手王府護衛?外頭爛成那樣,身邊卻密不透風,自是拚盡最後的力氣,不願令外人得知虛實。”
“上回廢太子造訪,他除掉咱們的眼線也是為此。”高內侍附和。
喬皇後便笑了,“鍾氏嘴裏那些話,必定是狄慎教的。”
——深居宮闈半輩子,從潛邸孺人步步走到如今,奪走原本屬於戚氏的權勢前程,論察言觀色、揣度人心的功夫,這宮裏沒幾個人能跟她比。那鍾氏是個年少剔透的小姑娘,又沒心機城府,說話時哪裏真哪裏假,她一眼都能看穿。
更何況,周曜那毒沒得治。
也就狄慎忠心耿耿,到了這般地步還不肯死心,費力幫周曜遮掩,自作聰明。
她閉上眼睛,唇邊浮起一絲笑意。
高內侍低聲道:“娘娘的意思是淮陽王府在虛張聲勢?”
“太子廢了,周曜也半死不活,朝堂上一堆人站在牆頭觀望。狄慎這是怕樹倒猢猻散,替主子強撐著呢。不過到底是個刺頭,連本宮收買鍾家眼線的事都猜得到,讓那鍾氏出言蒙蔽,算是百足之蟲死而不僵。回頭警醒著些,別叫他找到人。”
“娘娘放心,老奴留意著呢。咱們就是拖著,也能給他耗到油盡燈枯。”
喬皇後聞言微笑,起身準備赴宴。
鳳陽宮外,玉嫵可猜不到這九曲回腸。
宮闈裏都是人精,她既站在淮陽王府的屋簷下,聽周曜的吩咐把事情辦好總是沒錯的。至於背後的種種,憑她如今的小腦袋和見識,還算不到那麼遠。
遂按周曜的吩咐擺好神情,隨孫嬤嬤去赴牡丹宴。
到得北苑,人已來了不少。
玉嫵沒費多少力氣就找到了魏婉儀和時嬌,那倆見了她,大為歡喜。
因孫嬤嬤年邁,靠著一雙腳出入宮廷拜見帝後已走得腿酸,玉嫵怕累著老人家,便留她在馬車裏歇息,隻帶了佛寶和王府隨從在身側,與時嬌她們同行。
時隔許久再來宮苑,有些事卻還沒變。
譬如三五成堆的貴女裏,仍不時有人暗暗打量她,隻不過淮陽王府還沒倒台,她們也沒敢打量得太肆意,都偷偷摸摸的。
行經一處涼亭,裏頭數位貴女圍坐,將喬拂和陸幼薇捧在中間,珠翠耀目。
見玉嫵她們走近,不免交頭接耳。
時嬌見狀,不由輕嗤,“這群人還是老樣子,鬼鬼祟祟的,也不知在編排什麼。都這麼久了,背後嚼舌根這種毛病還改不掉麼!”
“過去瞧瞧?”玉嫵提議。
時嬌連忙拽住她手腕,“過去做什麼呀!她們那群人沆瀣一氣,想必沒說什麼好話。咱們難得能碰頭,高高興興賞花散心不好嗎,何必去聽那些閑言碎語,平白給自己添堵。”
魏婉儀笑而搖頭,“那可未必。”
“怎麼說?”
“玉嫵如今是淮陽王孺人,身上有品級呢,連宮中女官見了都得客氣幾分。就算喬拂莽撞,陸幼薇卻知道輕重。外頭如何都是私底下的事情,在宮裏出言不遜,那可是藐視皇家的罪名,她不想活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