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綠的竹子在高處隨風翻湧,正是萬裏無雲,秋高氣爽的好時節。
劉綺跑進玉澗閣的院子的時候,趙懿萱和夢夏、青梨圍著一個小吊子烤栗子,吊子翻炒的裏是比指甲蓋還要小的石子,裏頭混著油亮飽滿的栗子,而劉湛正背對著大門,蹲在地上給下頭的小炭盆扇風。
他們彼時正在討論著,內侍省和六尚局給各個殿閣都找了什麼麻煩,最近他們這個品級的,大都被以一些,器物使用不規範,出入後宮在哪個大門沒登記之類的緣由被罰過。這不是什麼難理解的事,大宅院裏新嫁來了女主人,管家、賬房、後廚都會有輪番來體驗一下新主母的脾氣,放到諾大的後宮也是一樣,各個當口的管事的也都翹首瞄著各宮主子的反應。
“所以顧淇這次又是因為什麼被扣了月錢?”趙懿萱一邊撥弄著自己小碟子裏兩個沒涼下來的栗子,一邊問夢夏。
夢夏翻炒吊子裏石子的手頓了一下,“因為在閣裏用明火炭盆給王妃炒栗子。”
原本努力煽風點火的劉湛、舉著小碟子嗷嗷待哺的趙懿萱和青梨背影瞬間僵直了,夢夏嘴角抽動了兩下,幹笑著繼續翻炒,大有吃完這頓沒下頓的架勢。
從小大的,她就沒有真的被罰過什麼,趙懿萱總會給她找補回來。
“明知故犯。”
夢夏聽見這話眼神微微一滯,說道:“上梁不正下梁歪嘛!”
“我進宮以後很乖的!”
夢夏欲言又止,腹誹道:“殿下你可是攢了個大招在後頭呢!”
劉綺站定之後大喘了幾口氣,這幾個關心栗子的人才抬起頭來。
“主,主,主子,白先生,被,被內侍省上藤條了!”
他們幾個都是一副“該來的還是來了”的表情,但是馬上趙懿萱眉頭就皺得能磕開個瓜子,罰月錢,打手心,最多是柳條抽小腿,上藤條一般都是大錯,打得半身不遂甚至沒命都是有的,什麼事能上藤條?
沒等她問出口,劉綺就趕緊接上來,“鬥毆!他跟幾個小黃門打起來了!”
這下趙懿萱的眉頭都能擠開花生了,她掀起了一側的眉頭看著劉綺,鬥毆?他什麼時候長出正常人的三魂七魄、七情六欲來了?還會跟人發火打架了?趙懿萱愣了一會兒,冒出來了一種土匪來砸店,砸出來七舅姥爺在牌匾後頭藏的幾個銀元寶的感覺,一時間不知道發愁還是該高興。
趙懿萱一腳踏進了內侍省內院的時候,還有很多人圍在院子中間看熱鬧,沒有注意到背後的她。內院由內侍們居住的屋舍圍起來,嚴整開闊,園中有幾排桌椅,一圈草木,中間層層疊疊牽著幾層晾衣繩,此刻庭院中央,幾個小子被打翻在地捂著臉或者肚子起不來,而白牧先被兩個孔武有力的內侍別著臂膀按在地上,一側的臉頰被直接貼在了地麵上,另一側的額頭和手背上都青筋暴起,氣喘不止。
他麵前是已經擺好的長凳和藤條,負責內侍省人員刑律的內侍殿頭吳晗手裏捧著杯茶,看熱鬧一樣的睥睨著他,直到看見趙懿萱就這麼大剌剌地走進了內院,趕忙一溜煙兒地跑過來行禮,趙懿萱還沒抬手,吳晗已經一歪脖向她身後看去,瞪了一眼帶路進來的劉綺、劉湛。
“怎麼回事兒?這可都是內臣起居的地方!怎麼能帶殿下進來,萬一衝撞了可怎麼辦?殿下您”
趙懿萱並沒有看他,她的第一眼就撞進了白牧先怒意未消的眼眸裏,那裏有氣血翻湧的暴戾,不是被十年如一的深宮生活磨平了,隻是被糊上了蒼白堅硬的殼,了做偽裝罷了。他之前客氣疏離的蒼白微笑沒了,取而代之的是因為掙紮和怒火而通紅的臉和脖頸兒,不自然的紅之間猙獰著青筋,整個側臉撐在地上而胸腹離開了地麵,最後隻剩左膝和右腳尖用力蹬著地,想必是那憋著他臂膀的手用了過狠的勁兒。
困獸猶鬥。
她眉頭瞬間因暴怒而緊皺,一眨眼間又平複了,換上了一副駭人的冷漠神情,但是這院子裏圍觀的都感受得到,內侍省裏瞬間變得詭異的氣氛。
她這才轉頭正色看向她麵前的這位內侍殿頭。
“喲!要動我的人都不跟我打聲招呼?上這麼重的刑。”
那殿頭回身看了一眼,立馬有小黃門會意,從人群中不漏聲色地往後退了幾步,一溜煙的跑去了。
而趙懿萱則昂著頭,鼻孔看人地往白牧先方向走去,扶了扶鬢邊紋絲不亂的頭發,扭頭朝身後看了一眼,這一眼,劉綺就像離弦的箭一樣躥出去抱了凳子過來。她扭過頭之後,看也不看地就往下坐,劉綺的凳子已經擺得穩妥了。
這是劉綺的獨門眼力價,第一次在玉澗閣體驗到的時候是趙懿萱在嗑瓜子沒找到地方放皮,一轉頭,劉綺的手裏就已經捧上來一個痰盂了。眼下雖然劉湛還像木頭一樣在原地,劉綺的動作已經讓趙懿萱身上寫滿了“不好惹”三個大字了。就算她再怎麼逃避後宅後宮這些手腕伎倆,依舊有一些不怒自威,盛氣臨人生在了她的血液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