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澗閣裏的竹葉開始自邊緣起微微泛黃,清晨會蒙上一層薄薄的霜,陽光出來就不見了。
後宮裏的那些齟齬也是這樣,第二天的太陽一出來,就變得了無蹤跡了。隻是欺軟怕硬的人,怎麼繞著玉澗閣走,也就怎麼繞著扶玉閣走。
白牧先的病自那日之後也很快好轉,他身體向來健壯,全然沒有落下半點兒病根兒。平日裏,他陪趙懿萱去東宮,順便打理她的書本、紙稿和往東宮的跑腿。每天成筐送來的小報是紫竹在打理,夢夏隻管管家娘娘或者五殿下這些地方的往來,她出宮回家多,很多宮裏的事她不想費心。至於本身該白牧先和夢夏惦念的供奉物品、器具,每天膳食、灑掃這些倒是落在官低一級的劉綺劉湛和青梨身上。
整個玉澗閣看起來都比一旁的玉英閣忙上幾分。
趙懿萱則一頭紮進玉澗閣裏,除了去東宮很少出門,原本很少去的宴飲席麵,現在更是不去了,省了她塗脂抹粉,盤頭簪花的時間。每日會按照紫竹教的做夠跑跳,打十遍小擒拿,再用木質匕首練習收、放、挑、勾、穿、刺。多數情況下是紫竹做陪練,少數情況下是白牧先。
趙懿萱一頭薄汗,去洗漱的時候,他兩人坐在門廊前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天。
“殿下練的這麼認真,不知道的以為是國朝要恢複武舉了。”
“恢複了說不定紫竹姐你就能去考武狀元了。”
“國朝科考不給女人考,武舉能給女人考嗎?倒是你,如果你能在宮外多熬幾年,說不定能趕上武舉。”
“我是邊陲戰亂被賣掉的,不被賣掉就餓死了,科舉、武舉都考不起。”
“這樣啊。”紫竹也自覺說到了不忍談的部分。
“你呢?皇城司是從哪裏招到你的。”
“我當時不知道是皇城司招募,當時的告示上隻說是招女鏢師。”
“女鏢師?”
“對,我家是晉中開鏢局的,這一行我熟,就去了。”
“那你怎麼不在家做鏢師?”
“家裏有叔伯兄弟繼承,我不想嫁人,繼續走鏢,他們不分我點什麼,說不過去,但是又不知道該怎麼分,半上不下的很別扭,我就想幹脆去別家做鏢師,正常拿份月錢就好。”白牧先也自知問到了不該深談的事。
“皇城司是在招近衛?”
“對,建文九年,我進了皇城司受訓,就是為了第二年給出嫁的福寧長公主做近衛的。”
“建文九年,我才剛剛進宮。咱們兩個人也是兜兜轉轉,我進宮的時候你去了公主府,我去公主府的時候,你卻回了宮。”
“是啊!好巧不巧,我要是能留在公主府就好了。”
“那天,除了長公主和梁先生,所有下人都被鎖在主院之外,你就算在也做不了什麼的。”
“一定能做點到什麼的!他們一定又欺負她了,威脅她,恐嚇她,或者給她吃了會讓人發瘋的藥!”相比白牧先那兩年的渾渾噩噩,紫竹自十七歲離家接到的一個任務,就是守護一個叫趙晴柔的女孩子,她對福寧夜奔的執念不輸趙懿萱。
“你知道的,公主府裏從來沒有過平靜祥和,每一次,都像是在四處是火藥的房間裏玩火。”
“頭兩年最難熬的日子她都沒有跑,嘉明七年,變法進行的如火如荼,清查鹽稅,說不定能把陳家都查進去,她就解脫了!她跑什麼?”
白牧先當年隻是個剛出內書房的毛頭小子,他根本不知道公主府之外發生著什麼,天下發生著什麼。看著神態逐漸不再沉穩的紫竹,他又想起來那天趙懿萱的話,不對,她說的不是實話,那不隻是自保,她們對真相的急切,對長公主的共情,是一種恐懼與憤怒的混合物,如果尊貴如長公主,她的命運都可以在一夜之間急轉直下,那麼世間哪個女人還有安穩可言?
他們身後的趙懿萱,衣裙鬆鬆散散,隨著他們的話也陷入了回憶,福寧夜奔其實並不遙遠,僅僅隻是兩年前,可那個九月,那一天,卻像是陷進了濃濃的迷霧之中,隻有趙晴柔牽著梁辰的手跌跌撞撞跑出來,出現在稗官野史之中,被胡亂塗抹。
趙懿萱一直都覺得有些事情發生地毫無征兆,太過殘忍,以至於置身其中的人,還活在香甜的美夢裏,不知今夕何夕。
嘉明七年,九月廿二,陽光明媚的,秋日豔陽,照得人渾身暖洋洋的,趙懿萱那日帶著夢夏私自出王府玩耍,一心要去見識金雀閣的金風玉露。
那一年,趙乾光作為老皇帝的養子才剛升遷了個芝麻大的小官,曹晴忙著宮裏宮外走動,探聽聖上的態度,衛老太傅一幫老臣還在為趙乾光的皇子身份奔忙的時候,她經常帶著夢夏經常溜出王府玩。
汴京城的天子禦道,自宮城的宣德門始,由北向南,過州橋,出朱雀門,將整座城分成東西兩半。朱雀門內屬於內城,酒樓、分茶、秦樓楚館大多集中於城西,內城的西大街上都是清倌歌舞伎,臨近鴻廬寺的各國驛館、酒樓、香藥鋪,來往的多是達官貴人、異國商賈,熱鬧且治安好。出了南薰門,那外城的妓館、分茶裏,有些是有暗娼的,皮肉生意多伴隨著拐賣小女孩的人牙子,她們是萬萬不敢靠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