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回
莫道不消魂，簾卷西風，人比黃花瘦2.1
五年前？七年前？也記不清是什麼時候了，花陰，重陽和西風都在峨眉山學劍。他們的老師叫“三才劍客”何不足，是峨眉派掌門太清上人的師弟。
江湖中故老傳說，何不足是峨眉山百年難見的武學奇才，當年，峨眉派老掌門滅絕師太本打算百年後把掌門之位傳給二徒弟何不足的，誰知，何不足所學甚雜，對琴和畫的研究，遠比學劍用心的多，結果在掌門比試中，以半招之差惜敗於大師兄“古鬆劍客”太清上人。掌門之位是何等的尊崇，人人趨之若騖，更何況是峨眉山這樣的大門派？何不足與掌門之位失之交臂，本當憂愁苦悶的，不料，他卻絲毫不以為意，大笑道：“以畫為妻，以琴做子，不亦樂乎？劍有何用？”時人以為笑談，菲薄者有之，讚譽者有之，毀譽參半。不過，“三才劍客”何不足倒是名滿天下。
三才者，乃是畫，琴，劍。
何不足生平最得意之處恰是他的畫。他精通山水花鳥，尤善於於山水中營造獨特的意境。當今聖上最喜歡的畫就是何不足的《訪隱者不遇》，曾邀請何不足入皇宮談論字畫一月。何不足曾臨摹畫聖的《天王送子圖》，在當今最大的古玩字畫店北京琉璃廠榮寶齋裏，騙過了一十八位行家的法眼。
其次為琴，據說，在嵇康身後遺失的古曲譜《廣臨散》就在何不足的手中。江湖中最有名的樂仿牡丹園的首席教師“賽歸年”李雖壽聽完了何不足的琴後，三個月如同行屍走肉，沉迷其中不能自拔，而後以為妙絕，二人相約為伯牙子期。
最後才是他的劍，尋常江湖人賴以生存吃飯的最基本的東西。何不足的劍法如何，人們說法不一。劍乃是百兵之王，最是驕傲的，不經過刻苦的磨練，沒有鐵杵磨成針的勁頭，休想達到一流的境界。按說，何不足把大部分的精力和時間都花在了畫和琴上，很難像大多數劍客一樣，一生中無時無刻不在修煉，可是，曾有人親眼看見，何不足和昔年中原第一劍客百裏追風力拚三百招而不敗，要知道峨眉山掌門滅絕師太在百裏追風麵前一百六十五招的時候就被打飛了寶劍的。可是，還有人看見，何不足曾被一個腐儒二十招內奪了寶劍，而那個腐儒，隻會些普通的拳腳功夫，“淮南六義”隨便的一個就把他打的吐血。六義在江湖中隻算得上是二流的角色，因此，不少人懷疑，何不足根本是個徒有虛名的二流角色，功夫稀疏平常。
然而，峨眉上下，無論是掌門太清上人，還是門下男女弟子，對何不足都是很尊敬的。也許是因為何不足真的功夫已入化境，深藏不露？也許是因為何不足和當今聖上以畫相和，關係深厚？也許是因為何不足每年經營字畫的收入皆歸於峨眉，是峨眉山地產和香火收入的三倍有餘？總之，何不足帶給峨眉山的是和少林武當一樣的殊榮——聖眷有加，在官麵上也吃得開；而挑戰“三才劍客”的劍客們，必須先打敗了峨眉山的二代弟子再說。或許是江湖中人已不在把打敗“三才劍客”看做是成名的捷徑，也可能是峨眉山的二代弟子太過的優秀，在重陽打敗了巴山顧道人七七四十九路回風劍法的傳人小顧道人後，就很少有人來峨眉山來挑戰“三才劍客”何不足了。
何不足總共收了四個徒弟。他的收徒要求很高，講究個靈性，是以他的師兄弟們門下子弟過十過百的時候，他的門下隻有四個弟子，不過，這四個弟子沒一個凡品，當然，這是用何不足的眼光來看的，旁人，也許並不這樣認為。
大徒弟姓趙，趙無庸，京城人氏，身份不詳，有人傳言乃是大內侍衛統領靖山候趙伯安的小公子，不知真假。趙無庸精通峨眉山劍法，於峨眉山三百一十六名二代弟子中排名第十。
二徒弟姓花，花無語，花家旁係子弟。花家，江南的花家，天下聞名。據說，最好的騎手騎著最快最烈的馬也要奔馳上五天五夜才能從花家土地的東邊跑到西邊。花無語是四個弟子中最有劍法天分的一個，於峨眉山三百一十六名二代弟子中排名第二。
三徒弟卻是個女俠，姓喬，喬驚虹，喬家的小姐。喬家，山西祁縣的喬家，富甲一方。江湖中流通的交子和銀票，有一半蓋著晉昌源票號的收據，而晉昌源的頭號東家就是祁縣喬家。喬驚虹喜琴，深的何不足真傳，劍法高超，於峨眉山三百一十六名二代弟子中排名第二十三。
老四姓西，西照臨，家世身份不詳。西照臨擅長工筆人物花鳥畫，素為何不足所喜，是三才劍客最喜歡的關門弟子，不過劍法一般，於峨眉山三百一十六名二代弟子中排名第四十九名。
四個弟子以趙無庸入門最早，以花無語劍法最好，喬驚虹最善撫琴，而西照臨最喜做畫。四人入門後都拋卻本名，分別叫做東籬，重陽，花陰和西風，係師傅何不足所改。
原來何不足最喜歡易安居士的一首《醉花陰》，常於酒後月圓畫成琴時高唱。
醉花陰
薄霧濃雲愁永晝，瑞腦消金獸。佳節又重陽，玉枕紗櫥，半夜涼初透。
東籬把酒黃昏後，有暗香盈袖。莫道不消魂？簾卷西風，人比黃花瘦。
何不足乃從詞中取出四種意象，依四個徒弟的性格分別命名。何門子弟：東籬劍客，重陽劍客，花陰劍客和西風劍客，江湖人稱“何門四傑”，也有人把他們叫做“峨眉四英”。人們都知道峨眉山二代弟子中最優秀的十三個叫做“峨眉十三鷹”，可什麼時候又有了個“峨眉四英”？
2.2
峨眉十三鷹是一塊金字招牌，他們六男七女一十三個人，天資聰慧，劍法超群，被峨眉山長輩們喜歡和器重，他們可以涉獵峨眉最高深的劍法，最高明的內功。他們在所有峨眉山二代弟子中，陽光一樣的耀眼，他們的衣著裝飾，動作語氣，乃至一顰一笑都成為了少男少女們模仿的對象，他們就是他們的偶像。
東籬，重陽和花陰都是十三鷹中的一員，分別位列第一，第三和第十三的位置，西風的劍法隻是中上水平，還沒有資格進入最優秀人物的小團體，不過，他對於峨眉十三鷹很是嗤之以鼻，看吧，總有一天我要讓你們看看誰是最厲害的，西風常常這樣想。這一年，西風十二歲。東籬他們對於十三鷹的名字也是可有可無的感覺，雖然十三鷹帶給他們榮耀，雖然他們為此付出了艱辛的曆練。十三鷹也沒有什麼了不起的！我要更強！他們常常這樣想。這一年，東籬十五歲，重陽是十四歲，花陰十三歲。
哦！少年人的驕傲啊！
相比之下，四人更喜歡人們叫他們峨眉四英。四英的名字中蘊涵的東西，友誼要比名聲榮耀多的多。三才劍客的四個弟子像親兄弟姐妹一樣互相關愛，峨眉山掌門太清上人在峨眉山二代弟子大比時候教訓說。
西風喜歡畫畫。老師何不足專攻山水花鳥，而他最喜歡的卻是仕女人物。他的筆下，人物大多豐腴而不失典雅，有盛唐遺風。何不足是個開明的老師，懂得因材施教，發揮學生的特長，他並沒有壓製西風的變異，反而常請他的朋友們指導西風的人物技法。西風也沒有讓老師失望，他很有天賦。江湖中，西風劍客的畫比他的劍法有名的多，待字閨中的小姐，樂仿的花魁們，是年輕的女子都以給西風畫過畫像，作為和同伴炫耀的資本，當然，這是後話。
此時的西風，唯一的模特就是花陰，花陰是他見過和接觸過最多的女性，西風的畫夾子裏，滿是各式各樣的花陰，感時花濺淚的花陰，憑欄西望的花陰，花間戲蝶的花陰。西風提筆凝神，端詳著撫琴的花陰，靈感就在一瞬間，轉瞬即逝的東西。
花陰在撫琴。琴是焦尾，雷擊木雕成，名貴。曲是古曲，名高山流水，雅致。她端坐於涼亭裏，玉指輕撥，全部的精神氣都會聚在琴上，樂聲響起處，忘記了畫畫的西風，忘記了拔劍的重陽，忘記了迎風而立的東籬，忘記了一切，天上的白雲悠閑的飄呀飄。
涼亭建造在峨眉後山隱秘的地方，亭子不遠處有飛流直下三千尺的瀑布，是當年何不足修身養性的居所。涼亭有個匾額，上麵寫著望水兩個字，沒有題名。
重陽對劍有著不同於常人的感悟，劍和他的生命一樣。有重陽的地方一定有龍泉，龍泉是寶劍，吹毛利刃，削鐵如泥，是重陽的配劍。好的劍客，他可以吃粗茶淡飯，穿麻衣破布，但他的劍一定是要最好的，從劍鍔到劍鋒，乃至劍鞘無一不是做工精細製作精良，劍客本是一類驕傲與孤獨並從的人，劍是他們最好的朋友，最親密的人。
重陽站在望水前邊的瀑布旁邊，如鬆。他穿著白色的長衣，所有飛濺出來的水珠，像被什麼東西阻隔，在他的白衣前形成了一道水牆，晶瑩。重陽動了，如風。龍泉舞出來一道道的圓氳，劍法。蘭亭是何不足自創的劍法，共一百四十四招，是按照書聖〈〈蘭亭集序〉〉的筆意演化出來的，走的是空靈飄逸的路子。現下讓白衣勝雪的重陽舞出來，翩若遊龍，矯若驚虹，簡直是一種極至。